叶到深秋
文/于秀娟
秋天不仅意味着成熟和收获，也意味着凋零与衰残。草会枯，叶会落，树木萧索，田野一片荒芜与凄清，秋是不是也有满腹的心事呢？
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仅仅一宿的功夫，父亲走路就踉踉跄跄了，步履蹒跚，身子仄歪。我叫他起来吃饭，他在床上挣扎了好大一会儿，却是徒劳的，一条腿怎么也抽不出来。我帮他把腿抽过来，给他穿上鞋，搀扶着他坐到沙发上，他不是坐下去的，而是直直地倒在沙发上。吃饭也呛，喝水也呛。父亲已经被焦虑抑郁症折磨得前后判若两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有时感觉小孩子是一瞬间长大的，而老人真的也是在一瞬间衰老的。父亲像个木偶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了。任何开心的可笑的悲伤的痛苦的事情都激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波澜，他麻木了。
家里的电话因为没有及时充电已关机，这些活以前都是父亲在做。父亲的“宝马”－－电动三轮车，孤独地停在门外，无人问津，即使下雨没人给它盖雨布，父亲也不再关心。以前谁要是动一下父亲的车，父亲就高度紧张，一定会问清楚干嘛去？因为电动三轮车是父亲的“腿”，出门必骑，极为爱护。只要从天气预报里得知第二天有雨，一定会提前精心地盖好雨布并拴牢，担心车被雨淋。
以前别人炒菜父亲极不放心，几次叮嘱先放啥再放啥，火候大小都要操心，最后还是不放心，干脆亲力亲为，怕我们炒得不好吃。现在父亲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叫好几声才能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至于我们炒得菜是否合乎他的标准，已经不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了，好像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父亲逐渐地丧失了自理的能力：吃饭的时候嘴巴上沾满了食物的残渣。有一次我竟然发现父亲的胡子冒出了短胡茬。以前三两天就刮一次胡子的父亲，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关照生命之外的其他琐事，他连命都顾不了，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其它呢？
要强一生的父亲，火大性爆的父亲，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下床穿鞋穿衣都需要我协助，走路都需要我搀扶。他已经虚弱的像一片落叶，在风中飘荡，失去了平衡。我可怜的父亲，再也听不到他进进出出哼歌了，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蹒跚地走几步路。不管我愿不愿意，接不接受，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以“小时”甚至以“分钟”为单位极速衰老下去……
父亲目光呆滞，眼神是那么空洞，没有丝毫的光彩，迟钝、麻木。我去厕所偷偷擦干眼泪，转过头来故作轻松愉悦地哄父亲，给他讲高兴的事，开心的事。在网上刷个搞笑的视频让他看。当我努力地夸张地笑着在他面前讲那些奇闻趣事，想感染父亲时，父亲的半边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却笑得那么勉强，那么僵硬，那么地不情愿，又极迅速地恢复到面无表情。他是想竭力配合我的表演的，却配合得那么敷衍，表演得一点也不像。在疾病面前，我的努力加上父亲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有一天我给父亲按摩背的时候,闻到父亲身上的怪味。我说给他洗洗澡，父亲说啥也不让。可能觉得是女儿不方便。“自己的孩子怕什么？”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父亲终于答应穿着内衣让我给他洗澡、搓背，当我给他洗完澡，刮了胡子，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后，父亲说轻松多了。我给父亲按按肩膀，捏捏后背，捶捶腿，我还从网上学来头部按摩方法，每天晚上给父亲按摩，用手指梳头、拍百会穴、刮眉骨，搓印堂、按揉清明穴、搓耳朵，颈肩按摩、捶背。只要能让父亲得到哪怕短暂的舒适也是值得的。
父亲说还不如死了好，啥也干不了，拖累孩子和家人。他在极度焦虑和严重抑郁中不断地切换游走。他想赶紧好起来，或者赶紧死去。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摆脱这种非人的折磨。父亲正在渡他这辈子最难渡的劫。此刻，父亲的安危甚至生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顿感责任重大。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的选择至关重要，我选择的医院、医生，用的药物，看病的速度，都成为关乎父亲生死的重大抉择。
父亲时而失眠，时而嗜睡，交替发生。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老爸啊，您一定要加油啊！您要好好地活，要和那些长寿的老人比赛，您一定要赢啊！我给您剪指甲、洗脚、理发、刮胡子，给您按摩、洗澡、刷牙，给您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我会尽心尽力地照顾您，绝对不会嫌麻烦，您啥都不用操心，只要好好地陪着女儿就行了。我会给您买衣服，父亲以前最喜欢我给他买衣服，每次穿上都开心得像个孩子，还冲着母亲扮个鬼脸，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欣喜得甚至手舞足蹈。我还会努力地挣钱，让您和母亲衣食无忧，安享晚年。我的老父亲，不要舍下女儿好不好？我该怎么办？我拿什么拯救您，我的老父亲？
趁中午时间回家，给父母炒菜，打发父亲吃药，然后带母亲去测量血压、买药。等母亲上厕所的时间，我用来扫地。父亲看我又照顾这个又照顾那个，还要抽空打扫卫生，竟然不忍心地对母亲说：“你看看，给孩子添多少麻烦啊？”一脸的无奈和心疼，竟然还流露出一份不忍心，还有那么一丝愧疚感，觉得自己得病不中用了，连累孩子了。“添啥麻烦了？老了才用孩子啊，平时好好的，你还给我做饭呢！生病又不是你的错，谁都有老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老有所依，生女儿还有什么意义呢？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了。”“我一进家门有娘叫有爹喊，心里就踏实，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啊！您怎么还会有愧疚不安的感觉呢？明明是你们拼命地陪伴我，怎么就成了亏欠女儿了？您和母亲好好活着陪着我，就是女儿最大的幸福，是老天给我的最大的恩赐，照顾你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啊！”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回到家推开门，我的目光再也搜寻不到老爸老妈的身影，看不到熟悉的脸庞，听不到那熟悉的亲切的声音，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会多么地恐慌和难过？那将是怎样的崩溃和心痛啊！我将会在痛苦和思念中度过余生。千万不要啊！老爸，您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活的岁数大是一种荣耀，怎么反倒有了负罪感呢？您有这样的想法我会多么地心疼！
夜里我梦到父亲不慎掉到井里，他扒着井沿，极力不使自己坠落下去，我趴在井口用浑身力气拼命拽着父亲。但是时间久了，我们的力气终究要耗完，父亲为了我不至于也掉到井里，就自己撒开了紧拽我的手，坠入了黑暗的深渊里……
我从噩梦中醒来，蒙在被子里失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父亲被病痛折磨得这副模样，我的心痛极了。女儿的孝心为什么感动不了天地？疾病啊，为何不能放过我的父亲？有谁明白我的无助，我的无奈，我的绝望？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飞速地衰老下去，却无能为力。我只想让您多陪我几年，是不是很难？难道我错了吗？多年前，母亲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当医院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时，当亲朋好友没有一个觉得母亲能活得下去时，我不是也感动了天地，让母亲康复起来，一直好好地活到现在了吗？在这个冰冷的秋季，落叶在空中飘飘荡荡，也许土地和尘土才是它最终的归宿。可我宁可看它在风中飘荡，也不愿让它归于尘土。
无论如何，女儿绝对不会放弃您！天塌下来，女儿为你们顶着！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尽到百分百的努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找遍良方拯救您!我不会放弃，您也不要放弃！我相信：无限的爱一定会创造无数的奇迹！女儿和您一起冲出阴霾，迎接晴空！
我的白发爹娘，你们老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我愿推着你们听鸟语闻花香，看鱼儿嬉戏在池塘，赏晚霞醉夕阳。春看绿柳夏看荷，秋赏枫叶似火冬赏雪。我们一起吃着粗茶淡饭，享受最美时光！女儿为你们栽最美的花，种最新鲜的果蔬。即使到最严寒的隆冬，我也是你们最暖的小棉袄。愿岁月温柔以待，愿父母一切安好！你们好，女儿才能真的好！
叶到深秋格外红!
作者简介：
于秀娟，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业余时间喜爱文学，爱好写作，在各个媒体平台及《禹城文学》《天津散文》《都市头条》《济南头条》《长河副刊》《齐鲁壹点》等平台发表诗歌五十余首，散文百余篇，多次在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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