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尽的五更天》
作者: 孙乃秀
主播: 馨园小主
旧社会,妇女生活状态一言难尽,极为多样且复杂,涵盖了从底层到深闺的各个方面。同时,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极为严格。要求她们必须遵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伦理纲常。听姥姥说,母亲从小很懂事儿,是个知书达理的乖乖女。后来经过一系列验证,她全然把“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浸在了骨子里。耳闻,母亲的娘家很富足。姥爷是独生子,家里站着房,躺着地,祖辈留下雄厚的家产他一人独享。并娶了端庄文静、气质若兰的优雅姥姥,她培养出来的女儿,有担当且善良贤惠。如此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只因姥爷嗜好“赌马”输得一败涂地。使得家庭经济一落千丈。在姥姥35岁那年,姥爷参加了红军,随部队闹革命去了。姥姥以羸弱的肩头,挑起了生活全部的艰辛。(解放后,母亲曾在各大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但渺无音讯。)姥姥依旧守到七十八岁寿终,也没等来姥爷的身影!
我的祖辈是殷实祥和,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太爷太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爷是长子,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三爷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住在这个两进的大四合院儿里。二爷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和他的子孙们落户到了河西区。唯独四爷没有成家。虽然,他眼睛像两颗葡萄珠,镶嵌在长长睫毛的眼眶里很有神;高高的鼻梁直通天庭。但很可惜,他小时候出天花儿落下了满脸的麻子,夹带智障及大舌头,这些缺陷影响了四爷,他一生未婚。没人叫他的名号,“傻四爷”便是所有人对他的通称。太爷、太奶对他疼爱有加。无论辈分大小,谁都不敢拿他找乐。偶尔有人和他开玩笑,也得背着太爷。四爷不懂人情世故,一旦惹翻儿了他,那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连骂带卷,可劲儿地招呼。吓得跟他开玩笑的人,一个劲儿地给他打千作揖,恐怕让老太太知道了生气。

我母亲自嫁到这个大家庭后,对这个低智商、说话含糊不清的叔公公格外照顾,每天给他收拾得干净利落。看来,四爷并不傻,无论人前人后,在他嘴里,从没说过母亲半个不字。不怒自威的老太太理家有方,把一大家子老小,调理得井井有条。可我家的规矩,比一般人家要多很多。譬如:吃饭分桌是非常有讲究的。男女有别,长辈与长辈一桌、同辈与同辈一桌、如果补桌,只能由儿、孙来补,女人们是不能和男人同桌的。什么站相、坐相、吃相、穿衣戴帽及怎样做人之类的规矩更是严格到了极致!每次老太太串亲戚回到家门口儿,先由陪同人员传话:“老太太回来啦”!仅此一声,前院儿里所有的人,无论干着什么活儿,都要立刻放下,互相招呼着小跑儿来到大门口儿,有秩序地站成两排齐声说“老太太吉祥!您回来啦!”然后一边一个人搀着说:“看这大热的天儿,可别中了暑,您快进屋吧。”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用鼻子“嗯”了一声的同时,用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往人群里只这么一扫,马上就能查出谁没到场。如果真有人因为没撂下手里的活儿,耽误了迎接,即便你再有理由,也要给老太太赔礼道歉。你的颜面扫地是自找,得让老太太顺了气儿才是正道。奶奶辈儿也不例外。每天清晨,给老太太收拾房间,都是孙媳妇辈儿轮流做。母亲嫁过来没几天就给安排上了。后来据婶儿们说:“我们不再起大早,真要感谢你母亲。自从她给老太太收拾了房间后,老太太就认定了你母亲,再也没换过人。而且,谁都轻易喝不到太爷的第一沥早茶。唯有你母亲,太爷一定要给她留一茶瓯”。(早年间品茶和现在不大相同,他们觉得第一沥茶是最上品的)。从此母亲起五更睡半夜,便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我和母亲聊天,就好奇地问:“听她们说老太太刁得很,是很难伺候的,您是怎样博得老太太认可的?”母亲略带回忆地说:“其实,你老太太并不像她们传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只要你做事用心,认真仔细,老太太是不会刁难任何人的,老太太虽然喜怒不表于色,但心里是有数的”。母亲若有所思地又补充了一句:“伺候老太太,首先你自己一定要干净利索”。我在想,这“干净利索”四个字,肯定让母亲少睡很多觉,吃了不少苦。果不其然,据说这个前后大院里,母亲比做早饭的起得还要早。因为老太太信佛要做“早课”,必须提前给她打理干净了。 为此,母亲就要先把自己收拾整齐了。这就要从梳洗打扮说起。洗脸后,抹上油脂,再敷花粉、擦腮红、描眉、抹口红一样也不能马虎。(据说这香气怡人的“花粉”是用鲜花熏制而成的。那时的花粉,要数扬州出名,我大伯去扬州趸绸缎顺便给她们捎来)。听婶儿说,我们家的女人,不化妆是不能出屋门儿的。所以要浓妆淡抹恰到好处。提到梳头,母亲在奶奶、婶娘群儿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那个年代,梳头规矩可大啦。一根儿头发丝儿都不能散立在头上。先要用油爆花儿沾上油,往头发上抿,然后用梳子梳完再用篦子刮,油小了头发归置不到一起,必须油大点儿,让头发,油儿光瓦儿亮规规矩矩地都贴在头上。梳一次头,双手都是油。其他季节还好,唯独到了数九寒天,睡房里没有火炉,一双油手冻得没了知觉。没经历过的人不晓得,沾了油和没沾油的手,冷的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梳一次头,冻僵的手需要间接搓手数次,才能把头梳好。而且每天的头型不重样儿。再穿上昨晚提前叠好的板板生生的衣服。才能去伺候老太太起床。到老太太屋,先给太爷,太奶请安!再打好洗漱的水。然后把尿桶端出去倒了刷干净。最后洗手把被褥叠整齐。这些只是个小片段。太爷太奶都是非常爱干净的人,每天屋里的摆设都要擦的锃光瓦儿亮。母亲说:“最怕擦的是六扇屏,它挂的很高。先要脱了鞋,踩着椅子上八仙桌、然后从八仙桌再站到条案上,才能擦到最上面”。母亲有晕高症,每擦到最高处时,老太太可能看到母亲立着脚尖儿,发抖的样子,这才慢条斯理儿地发话:“最上面的不擦啦,用鸡毛掸子掸掸算啦”。老太太的金口一开,母亲颤抖的心立刻转换成了感恩不尽!母亲说:至于擦桌上的什么盖碗、花瓶、座钟、帽桶、一些瓶瓶罐罐的老古董摆饰,千万不能毛手毛脚,只要认真仔细,轻拿轻放地擦干净就可以了。老太太的房间,每天让母亲收拾地窗明几亮一尘不染。然后,用布把手炉包严实了放到老太太手里。喝过太爷赏赐的那瓯茶、道了谢,才能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每到这个钟点儿,太爷便把“八哥儿”的鸟笼子,挂在院子里的榕树叉上。“八哥儿”一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喊四爷起床,让他赶早去买豆腐。八哥儿不知让谁教的,它总是喊:四麻子起!买豆腐!......老太太曾训斥过它几次,教它喊“四爷起,买豆腐”,任性的八哥就是不改口。老太太不急不慢地说:“畜类终究是畜类,真是朽木不可雕,任他去吧。”每当八哥儿早晨一喊:四麻子起,买豆腐!四爷听从了它的指令,立刻穿上母亲昨晚给他准备好的衣服,拿盆儿就走。或许,四爷今天赖床不想起,八哥儿还一个劲儿地叫,烦得四爷抓着什么,就是什么砍向八哥儿。吓的八哥儿在笼子里乱蹦乱撞还在不停地喊。这时,只要太爷咳嗽一声,四爷马上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地去买豆腐了。母亲接着说:“八哥儿这个小东西特别聪明,看太爷喝住了四爷不敢再造次,便来了精神儿,冲着四爷的背影,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可劲儿喊:四麻子起,买豆腐!......。喊了几声没人搭理它,便知趣的住了嘴。”
等人们都起床后,母亲和奶奶、婶娘们一天的活儿才正式开始。她们按部就班的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儿,整个大院没有一个闲人。时钟指向了晚上,各家把自己的孩子顺到被窝,由她们的男人照看,她们便开始了“女红”活计。为了节省灯油,到指定的两间屋里,女人们围着一盏微弱的油灯,给全院的大人孩子们,做着应季的鞋袜及服装,直到老太太发话“收了吧”,这才能回到自己屋子里去睡觉。她们一年到头,犹如陀螺,没有一点儿自己的自由空间。即便回娘家住几天,也要带“没头顶”的针线活儿。干不完,不睡觉也要干完,回来必须是成品才能交差。即便如此,母亲把每天起五更,当成了特殊使命!纯朴善良的母亲豁然地说:“虽然辛苦了点儿,对年轻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只是太缺觉了。但得到别人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紧接着她严肃地叮嘱我:“要记住,这种信任,是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
的确,母亲说的没错,若想让人家信任你,你平时的所作所为,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即是答案。 我认同父母是孩子们的启蒙老师,他们的为人处事,潜移默化让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受到了熏陶并模仿延续。更把祖训、家规、当成了一生的习惯!悄然,母亲起五更的习惯也延续了她的一生!
作者简介:孙乃秀.天津.喜欢用文字纪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甜园文学社会员、河东区散文作家协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文章散见于:《甜园文学社》、《天津市老年大学乐龄集》、《在场微散文》、《天津市中老年时报》、《新桥农场知青回忆录文集》、《天津散文研究会》、《江山传媒都市头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经济频道》、《静水流深牡丹苑平台》主播简介:馨园小主,女,汉族,天津人,教育工作者,硕士研究生学历,教育部中华经典诵读导师,天津诗词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艺术团副团长,江山传媒副族长。新山东文学社副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