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悟犁辕坪
耿朝晖

一听朝山去,万事卸心头。
汽车不停地往前冲刺,像朱日和沙场的战车。仙人崖一闪而过,高架桥匆匆一别,眨眼间来到吊桥前。
再往前走,就进入河东的犁辕坪沟道了。
霸道车好像真成了接到命令的铁甲坦克,沿着左侧的山道,老虎一般猛冲。小小的藤蔓,一冲而断;路上的积水,“哗”一下溅向两边。左一拐,上了一道坎,右一拐,又进入一个新的坪坝。五六个这样的险境一过,就看到一座遗弃的房屋石墙,显然是有人居住过的地方。我以为这就是空中村落犁辕坪。开车小伙说,“这是停车场,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下车,下行了几步,发现一个六十多年前文革的遗迹。一排房的前檐底下,显露出一行模糊的字迹: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排房的右下侧,还有一座关帝庙。虽小但建造规整,特别是一幅对联还有些气势:半壁江山入卧游,一畦杞菊为供养。“卧”极为恰当,躺在这个地方,周围的群山皆可进入眼帘。
想当年李渊在这个地方有过怎样的感受。
据《燕京大学校志》和《户县志》有载:李渊在户县终南山涝峪山沟内有庞大的庄园,包括一峪、两河、三庄、四岔、五梁、六寨、七坡、八坪、九奇、二十四条沟。辖区内口窄腹大,岭高沟深,草茂林密,石巨道小,便于隐藏,能养百万百姓。李渊祖上在此经营数代,隋末由其从弟李神通在此守护经营。后平阳公主回到庄园,与其叔父招兵买马,铸造兵器。隋兵查时,让老百姓唱起“李渊他爷是生意人,住在河坝烧瓦盆。红土古物时发现,不信观物才有云”,以迷惑官兵。
车停好后,几人从车上拿起从山下取回的快递,准备分担上山。我知道自己最怕高海拔,1500多米的海拔,我肯定不行,但不能空手而上,硬是一手提了一塑料袋辣椒,一手提了一些副食品,很轻的。走了没有五分钟,觉得气喘的不行。两个随行的小伙从我手里接过行李,让我慢慢独行。
走了几步,我发现几棵绿锃锃的大树。已是深秋,还有这么青翠欲滴的树?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被孩子们用高杆顶起的绿色的球体。是冬青树吗?可皮肤干裂。是冷杉吗?有点不像。
再上台阶,看到一个鸡场和一片悠闲的羊群。忽然,看到一个惊恐的羊,头上套了个鸡用饮水桶,乱蹦乱跳,很快就滚到了坎下。我和小伙一阵揪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征兆?硬是装作没看见,来到洪师傅的门前。坐了一下主位,觉得不妥,赶紧坐了下位。师傅来了,三人斟茶谈饮。师傅说,毛泽东何其伟大,重庆谈判,放下家仇国恨,祈愿一致对外;1972年与日本建交,祈愿世代友好。那需要多大的格局呀!
正在这时,一束热热的太阳光从高空中,穿过核桃树斑驳的影子,暖暖地照下来。如果这时有人问我:“你上山来是为了啥?”我会说:“就为了找到太阳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随后移步南院,看见南院密密的篱笆,一串串太阳能灯,一行行菜畦,平躺在地的石磨,觉得,在这生活,真是神仙日子!我想起了我青年时的诗句:爱人,让我们去山顶安家,垦一块无牵无挂。
望北峰圆圆的山包,一片黄栌胭脂般红,像一位丰腴而羞赧的少妇,背靠着东山,安静地躺在软绵绵的草地,尽赏着白云翻卷的天空。身边围绕的一道白茅草,像是为红色主色调的长裙服镶上了一圈乳白色的银边。天色渐暗,我担心雨来,就与小伙下到吴涯师傅处,褪去泥履,坐在悬空的床上。师傅取来坚果,我心不在焉地取食。趁这个时候,环周而望,发现每一座山都是独立的山体,昂昂气象,毫不依附。特别是趋向西北的山,恰如一头巨鲸,光滑的头,“嗖嗖”地北游,动感极强。
随行的交大李老师,是个“爬山迷”,他把山路说成是“打通思维的通道”。啥事想不通,那个问题没弄懂,就爬山。爬山,出汗,跨越障碍,问题自然就想通了。他说:“从这里到黑虎嘴,两个小时,要到十寨沟,恐怕需十个小时。”我的目标是从山顶上能看见下边公路上疾驰的车,这是我五十多年前的印象。李老师说,那就是最高的黑虎嘴了。
“再征黑虎嘴,哪里是栗峪口人祈雨的地方!”我心里说。小伙说,今天不行了。将来选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再来。
再来,我能行吗?我跳跃着下山,回到了家。朝南一望,突然看到眼前的秦岭是连在一体的,心中有了感悟:站在秦岭的顶峰,看下边的群山当如波涛汹涌的山海;站在犁辕坪平视的山巅,看周围的山自然是昂首独立,互不相连;站在关中平原看秦岭,自然是浑然一体,势如巨龙。你站立的地方、观察的角度不同,当然有不一样的感觉。苏轼的诗说得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黑虎嘴,去五十年前走过而今仍在梦里的那个地方,期望有更多的收获。
小伙,就是肖河,一个雄心勃勃的青年。李老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请他上一堂课没有以万元作单位的付出是不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