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诗刊】赵文龙:一部打工族的血泪史和创业史——读张军峰的长篇小说《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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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打工族的血泪史和创业史

——读张军峰的长篇小说《筑巢》

赵文龙

我和军峰认识大概有七八年了。记得有一年冬天，省作协举办为期一周的全省作协主席培训会。会上，长安作协作为全省基层作协的典范，在会上作经验交流。当时，军峰给人的印象是，人很敦厚，仪表儒雅，又很睿智，他梳着黑而茂密的分头，戴着宽边眼镜，斯斯文文，侃侃而谈，介绍着长安作协这些年所取得的成就。特别是介绍了他们作协在工作中遇到种种困难，他们是如何克服和一个一个地解决的。据介绍，长安作协是一个拥有三四百人的会员队伍，每年出版的作品和发表在国家、省市级报刊的作品不计其数，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对于同样作为基层作协主席的我，很是震动和敬佩。

后来，大约隔了两年，我们作协青年作者赵阳的长篇小说《大清官》，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并被推荐参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为此，省文化厅和省作协在省图书馆举办了新书发布会。会上，军峰也在发言之列。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有了进一步的往来。后来，为了取经学习，我专门到长安作协拜访了军峰。到长安，他开着车领着我，瞻仰了柳青的陵园。在柳青墓前，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瞻仰了柳青墓和陵园。之后，我们回转身，站在神禾原上，军峰指着原下的村庄和村外的庄稼地给我介绍说，那就是柳青扎根长安、深入生活十三年的皇甫村和蛤蟆滩。这时，我抬眼望远处看，看着曾孕育了李白、杜甫等无数大诗人的终南山，浮想联翩。

再后来，长安作协举行成立30周年座谈会，我被邀请参加。自古至今，文人之间的交往是礼尚往来的。为此，我曾几次诚邀军峰带领长安作家到潼关采风、进行文学交流，不想的是，连着三年疫情，使我们的愿望一再搁空。但是，作为文人之间的交情，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和往来，而且成了以兄弟相称的至交。我知道他主要是写散文，并读过他的一些散文作品，深谙他散文的造诣，也一直关心着他的创作。

这两年，由于公事、家事忙碌，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不久前，得知他在干长安作协主席的同时，又荣任了西安市作协秘书长，便趁机去市作协祝贺和看望。交谈中，才知道他已经向小说迈进，并新近出版了长篇小说《筑巢》，我很欣慰。之后，我们从西安北郊的行政中心到长安，他又领我参观了他们作协设在柳青广场的新址，特别是领着我，瞻仰和参观了中国作协首期在全国建立的两个“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之一，即建在柳青居住过的长安皇甫村。此次参观，使我对柳青精神及柳青文学的价值意义有了更高、更深和更新的认识。

当然，我没有忘记，专门向军峰讨要了他的新作，长篇小说《筑巢》。由于多年的工作性质，使我几十年养成了一种对人对事认真的习惯。于是，回到家后，我便一字一句地开始阅读军峰的小说。

搞电视剧创作和搞文学创作的人都知道，人们无论是看电视剧，还是阅读小说，欣赏习惯一般都是：看电视剧，三分钟抓不住观众，观众就调台了。阅读小说，开头一两页吸引不住读者，读者就不往下看了。我看军峰的《筑巢》，说实在的，一两页并没有吸引住我；我想，一两页不行，那就再看三五页，可是看了看三五页，还没有吸引住我；这样，就是看到十页八页，也还是没有吸引住我。接下去，不光十页八页，就是二十页，甚至到了三十页，都没有吸引我往下阅读的兴趣。于是，我在想，他虽然初试小说，但以我看过他的散文对他水平的了解，不应该是这样。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我很少看长篇小说，原因除了忙，再就是不少小说没价值，不值得读，包括一些名家的小说。这样，我便想，是否有必要再这么认真看下去？筹思再三，最终，出于我和军峰这些年的交情，我还是耐心坚持将《筑巢》看下去。没想到，三十页后，小说终于抓住了我的心，使我有了阅读下去的兴趣。后来看完才知道，这二三十页是他为后面埋下的伏笔。

可以这样说，这是一部打工族的血泪史和创业史，也是一部长安文坛、西安文坛，甚至是陕西文坛在反映农民工进城打工这一题材领域里的重要收获。

小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方民在中学读书期间，一直是一个好学生，可是在临近高考前的半年，无意之间暗恋上他的前桌，一个梳着瀑布般黑发的美女同学。从此，他精力不集中，长期分心，无法自拔，学习成绩下降，最终导致高考名落孙山。在复读和回乡的问题上，他非常纠结：回乡务农，他不甘心；继续复读，年迈、孤独的老母，又要跟他再受一年苦。经过艰难的抉择，他放弃了复读，选择了进城打工挣钱、改变家庭生活、改变自己命运的打算。然而，初入社会，他两眼墨黑，与他的邻居小弟小刚不幸在西京火车站被一伙人贩子欺骗，被拐卖到山西永济的黑砖窑做苦工。在朗朗乾坤的当今社会里，方民和几十个难友过着“囚徒”不如的苦役生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工头进行非人般的折磨。“魔窟”里的打手，把苦工不当人，稍有不顺，对苦工非打即骂，严重的便是一顿毒打，打不死也会打成傻子或残疾。一次，方民和小刚为保护一个难姐王华不被工头奸淫蹂躏，与打手动了手。最后，小刚被活活打死，抛尸野外，被野狗吞噬；方民被打得不省人事、半死不活，差点丧命。最后，方民在难姐王华不惜出卖身子纠缠打手的帮助下，死里逃生，逃出“魔窟”。逃出“魔窟”后，方民不敢回家，因为他怕没法给邻居小刚的父母秀英婶和老闷叔交代，只好逃到西京城里，决定打工先活下来。然后，一是要报案，发誓要为死去的小刚报仇，要解救“魔窟”里的王姐及难兄难弟，并使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二是实现他通过打工改变家庭落后现状的梦想。为此，他走上了在西京城里漫长的、没日没夜打拼的打工之路……

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读之，感人泪下，令人沉思。

看完最后一页，我一时无法从故事里走出来，不由得掩卷深思。

纵观小说，有如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小说选题好。改革开放、国家实行市场经济以后，千千万万的农民，尤其是农村青年，为改变家庭的贫困生活，背井离乡，进城打工。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就是这方面的早期优秀代表作。军峰紧跟其后，敏锐地抓住这一重大事件，来完成自己对一个小说世界的构想。

其次，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比较成功。小说是塑造人物的艺术，更是人物的画廊，《筑巢》为我们塑造了当今社会中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

首先是成功地塑造了方民这个主人公形象。方民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村进城打工的青年代表，他们为了改变农村贫困的生活，使一家人过上美好的生活，不惜离开土地，丢下老母老父，丢下对故土的依恋，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苦力，挤进城里，四处打工，不仅付出了血和泪，甚至付出了生命，为的就是生存，为的就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巢”。他对理想的追求和对信念的坚守令人感动，他开辟经营广告业所展示出的聪明智慧令人称赞。

作者对生活对生命的感悟能力特别强。作者塑造的几个与方民生命息息相关的人物都令人难忘，如除了九泉之下的父亲和时时都在勤俭持家的母亲，还有，生死兄弟小刚，患难姐妹王华，本分善良、关键时刻出手相救的王雪妮山西永济的舅舅，容貌美丽且慧眼识才的郑丽欣郑总，情义大于天、为同学两肋插刀、帮助方民创业、开辟事业领域倾囊相助的同学刘亮，为民除害的车站派出所石所长，如同亲兄弟的广告部工友小民，最终结为夫妻、在新婚中即深深爱着方民但又怕失去方民而疑神疑鬼、纠缠不休的小刚的妹妹娟子……

除此之外，为同学慷慨解囊、出手一借20万、帮助方民实现“筑巢梦”的江海波，油腔滑调但不忘同学情的康小军，言语不多、本分善良的王雪妮，一心追求上流社会生活、追求浮华、玩世不恭但又重情重义的白佳愉，忠于职守、亦敢于为理想献身的民警刘晶，忠于爱情但面对固执父亲极力阻挠又无可奈何的廖如，办事认真、公事公办但又不失同学情的马凯等等，这些活灵活现的人物，都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作者是一个生活的有心人，如此熟悉底层人的生活，除了上边这些能让人记得住的人物，另外，作者还给我们描写了市场经济下的人物的众生相。

再次，小说在人类情感的挖掘与铺陈方面，令人称道。小说也是情感的艺术。《筑巢》中最感人的是亲情、乡情、邻里情、同学情和工友情等。

作为方民家要好的乡邻小刚一家三口之死，尤其是小刚被黑砖窑“魔窟”的一帮打手毒打悲惨之死，不仅给方民的人生，特别是给整部小说定下了一个令人哀伤的基调，令人多次流泪。

第四，小说的语言叙述很有地方特色。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这部小说，作者采用的是将作者的叙述语言和人物的对话柔和在一起的叙事方式，但是，无论是作者的叙述语言，还是人物的对话，处处显示出关中人，尤其长安地区人的风土人情。

小说也是叙事的艺术。这部小说的叙事非常细腻，小说中，作者采用单线条的叙事方式，围绕着方民的故事，不枝不蔓，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地展开故事，尤其是一些人物的出现，既巧合又自然，显得天衣无缝，这些都表现出了作者扎实的叙事功力。

对于这些描写，无论是在主人公创业的三个阶段，即先是在西京城里的天地广告公司打工，后是在同学刘亮帮助下在西京城南郊西八里村口创办自己的天人广告部，再后来，是业务拓展后，在自己的家乡平安区城区将原来的广告部扩大为广告公司，还是在之前期间迷茫时期的误入传销、在街头路边擦皮鞋，特别是前面被骗入黑砖窑“魔窟”的受难岁月，都有精彩的片段，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

第五，小说的题目“筑巢”，很耐人寻味。人类从茹毛饮血时代起，终其一生、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给自己筑一个能遮风挡雨、驱寒保暖的“窝（巢）”么？小说中，每一个进城打工的人更是如此，他们都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汗水，没日没夜的劳作，一点一滴的节俭、积累，以实现他们给自己“筑”一个像城里人一样的家的“巢”的愿望。可以说，理解了这层意思，也就理解了小说的价值意义。因此，这是一部不应该被忽视，更不应该被埋没的小说。

说实在的，这些年写农民工进城打工的题材太多了，而真正写得优秀者并不多，可以说乏善可陈，不少都是凭空编造之作，甚至是应景虚假之作。而军峰的小说，从书末所署的日期看，2006年开始创作，到2023年完稿，再到2024年出版，前后经历了十七八年的时间，十七八年的辛苦不寻常。可以说，没有像“柳青扎根皇甫村十三年”的精神，没有深入生活，扎根民工之中，没有对“打工族”人生活的深入体验，以及对“这一族群”人内心的研究，绝难写出这样有真情实感、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小说。

说到这里，我可以这样说，在长安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柳青，写出了反映当时中国农民的“创业史”，而在新世纪的一二十年代，张军峰写出了反映当代新型农民的“创业史”，真是可喜可贺！这也许是柳青陵园落座长安的文脉的“祖传”，也许是长安作协入住柳青广场即“柳青文学馆”，对柳青精神的弘扬光大和必然传承。

在与长安作家交往的这些年，我觉得，长安作家对文学的热爱和赤诚，如同他们对人的热情和真诚一样，我从军峰和他的副主席张立以及那年参加《大清官》新书发布会时的其他作家们身上已深深感到。

最后，我想说的是，小说如果能在语言方面稍加提炼，在故事情节方面稍加紧凑，在故事背景方面稍作强化，《筑巢》定会是一部更加优秀的小说。

在此，祝军峰君的创作层楼更上。

作者简介：赵文龙，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潼关县作协主席。以小说创作为主，其作品曾获"杜鹏程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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