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乡的路不好走
文/邓阳
一.回乡的路
在我六年级,仅隔一年的时间里,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对他们的记忆不是很多,很多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或许半真半假。可人本就半真半假,真实的、所表现的和他人所了解的都有所不同。在这里我只写我相信的我所认识的他们。他们好像是两个极端,一个过于凶一个过于温柔,一个没人说他好另一个没人说她不好。该怎么形容奶奶,她爱哭,善良,甚至善良到有些懦弱。
返乡的路不好走,小姑带着我和小叔叔一家往往选择租车回去,奶奶开心到笑容都止不住要拉着那个司机的手叫回家一起吃饭,司机说没见过这样热情的人;堂屋放着上次拿来的一箱方便面老人家舍不得吃,坑坑洼洼的洞显然说明已经喂老鼠了;不知道为什么留一块过生日吃剩下的硬得像砖的蛋糕,她懊恼着说“那是留给你们的,怎么就坏掉了”…要离开的时候她哭哭啼啼边拦着我们边找寻着什么“别走了,吃完饭再走,要走拿上这几个粉团。”(奶奶用自己种的土豆做的手工粉)
奶奶除了需要动物她也是真的爱惜喜欢动物,家里的猫咪晚上回来的迟,奶奶就在窗户边凿了个洞安了自己缝制的窗帘;猫咪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窸窸窣窣带着它的战利品回来有时是被咬死的老鼠,有时是咬死的鸟,甚至是小蛇…奶奶就起来给它准备一份家里的食物夸“这猫真厉害。”
如果味道可以唤醒一个人的记忆,那家乡的记忆是“燃烧了的谷草味”。农村人不依靠电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无论春夏秋冬,当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奶奶就要收拾柴烧火做饭,爷爷则照看牲畜,煤炭燃烧前需要被引燃,小姑家的平房常用捡来的木头劈成的柴火,或者废旧的雨鞋剪成块状的皮革做引燃物。奶奶家种植土豆,小麦,小米……植物的秸秆可以做饲料也可以燃烧,因此家里有一个巨大的谷草堆,燃烧的谷草味很特别,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植物燃烧所能模仿,伴随着拉动风箱的声音烟囱冒起白烟,庄稼人开启了一天的活动。
乡村的生活气息大概就是,猛吸一口朝露打湿泥土的味道,我站在房屋下刷牙看着大人在忙碌,而作为小孩的我只需负责玩耍。“爷爷吃饭了”奶奶家的窑洞窗户设计的很小,窗户上有各种花式的窗棂,纸糊的窗户,彩色的薄薄的纸竟能抵挡风吹日晒,后来不知何时换上了玻璃,我和窝在窗台的猫咪看着窗外,爷爷总在黄昏的那个时刻回来拉着驴车给毛驴喂水,我就会趴在窗户边朝外大喊“爷爷吃饭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抹笑容大声悠长回应道“噢”。然后回家洗手脱去外衣打开电视机的当地卫视等待每晚七点前的天气预报。
记忆中老家很大,两间窑洞,驴圈,茅房,猪圈,鸡圈,狗窝…驴车也很大,爷爷能够架着它载全家人去卖粮或者去磨坊,木板车平放着的时候前面有两条厚厚的皮带,我会抱着毛绒玩具坐在上面假装这是课本里的秋千。上面有一家废弃的小学,家门口有一口水井,门前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那个有特色的门,是用17根细小的树干竖向直立四根横向拼接固定装好,我总不爱走正门,暗自偷笑“瞧这门装的,有什么用啊,我还不是能从空隙钻进来”。“爷爷是看不到你结婚了”六年级的某个上午,爸爸突然来学校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让我请假。同学说“你们家肯定有白事”我很生气“有病吧,你乱说什么”他也不恼“不是,看你爸爸的鞋”爸爸的鞋上贴着裁剪下来的白麻布。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我实在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他“咱们家是有白事吗”“嗯,你爷爷不在了”其实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爷爷确实上年纪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爷爷是看不到你结婚了”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我返乡的路上,像一场迟到已久的暴雨,如今倾盆而下,打湿了我,也潮湿了心里的那部分。无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爷爷去世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尸体也是后来才被发现。“诶,好像这几天不见XX”“怎么大白天家里还亮着灯,去看看吧”爷爷就那样走了,不知道在热炕头坐了几天,侧脸和胳膊被热气烘烤变灰变干,甚至滴了几滴尸油在炕布上,换寿衣时因为尸僵,四肢僵硬已经很难掰动,只能维持生前的坐姿。
这边有个习俗出殡回来后门口会放半盆水,水里放一把菜刀,哭过的人回来要沾水清洗眼睛咽下一口老面包,寓意“明目”,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
二. 路不好走
奶奶被爷爷欺负了一辈子,爷爷是二婚,前妻生二胎难产去世留下了一个女儿(我的大姑)。嫁过来的那年奶奶17岁只比她大十一岁对她视如己出,大姑却向来不喜欢奶奶,为此甚至编了一首跳皮筋的顺口溜“小小人儿,个儿不高,生孩儿也是小矮人儿……”。
小姑18岁那年爷爷出轨了,晚上睡得正香被邻居叫醒“你妈去找那个小三去了,你赶紧去看看别出事”。于是风风火火穿衣服跑去,怕奶奶受委屈还顺手拿了一根树枝。赶到那处发现奶奶正欲从窗户进去,姑姑忙去推房门,结果门没锁,双手一推两扇门“啪”的一声扇向两侧墙壁,奶奶看到门开转而从门进,爷爷听到动静看到这种场面赶紧起来穿衣服。奶奶已经过去抓着那个女人的头发,躺在被窝的女人只能蜷缩着赤裸的身体任由奶奶的打骂。眼看着爷爷已经穿好衣服,小姑害怕遭到他的毒打,将那个女人的衣服抢了去扔到门口的树上赶紧去喊“救兵”,奶奶在看热闹人群的目光中被爷爷打着拽着踢着滚落进沟里。
作为庄稼人的爷爷奶奶没读过书,不能引经据典向孩子们讲述古今中外的经典传奇故事,讲不出深刻的大道理,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只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说“可怕的毛猴子专吃不爱睡觉的小孩儿”讲七里八乡的奇闻异事,讲抗日战争然后感叹时代的变迁……只是会省吃俭用把好吃的都留给孩子们,只是会在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说“坛子后是卖粮的五千要留给强子娶媳妇儿用。”两个老人都不在了,爸爸和叔叔们忙着分剩下的东西,爸爸的老缝纫机,叔叔的电视机,冰柜,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任何事物还是需要一个归处。
爷爷的驴生前许诺送给了自己的弟弟,倒也少了许多争执,只是那条被我起过名字的大狗,据说被人发现时已经死在一口干枯的井里。两间窑洞的窗户和门被爸爸和叔叔们用砖块封住,钉了木板,最外面一层涂上了泥巴。所有东西该扔扔该拿拿,连带记忆算是彻底被清空尘封。今年初七是我时隔八年左右第一次回到家乡,本来约定和宁宁哥哥去打台球,结果走遍了所有台球厅都满了,他提议“要不然回村吧”我没有丝毫犹豫“好”是了也该回去看看。
迎着夕阳,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路上,记忆一点点被唤醒,相比多年前,村子里的人更少了。放眼望去很多地方都安上了太阳能光伏发电板,乡音未改鬓毛未衰,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却想恐吓,吓退我这个“外乡人”。
人不在的时候,房子就会老得特别快。俯瞰整个村庄整个院子,怎么这么小啊!小得像一个佝偻的只剩下一口气残喘的老人。初中物理学的“大气压”此刻正中眉心,两间窑洞已经被压塌了,院子里蓬乱的芨芨草长得比人都高,爷爷再也不会将它割了绑成扫帚清扫院落。
我是从低矮的墙头跳进去的,安静地走着回忆着点点滴滴,比划讲述着“这里是个大狗窝”“以前我总是把爷爷奶奶锁进这间窑洞听到他们喊着让我开门,我就觉得很开心,姑姑就会我骂我,这个恶作剧其实一点都不好玩,但我总是乐此不疲”“我想打掉驴圈的上方的燕窝,爷爷却说那是好运的象征”不停地回忆着重复着,直至声音哽咽……行人在雨水的洗礼下歌唱劳动的赞歌“劳动最光荣!”忍不住对着那土地感概“今年的雨水丰沛,收成定会好!农民就盼着这场雨了"可这里不是马孔多,长久的雨季后不会迎来十年滴水未降的干旱。而我们究竟怀着怎样的对土地的感情,让我们热爱又担忧这雨。
病树前头万木春,虽于坟冢间,我却窥见了生生不息,万古长青一如落叶归根绵延不绝的生命与延续,是血脉相连的亲情,是难以书写离别的羁绊。爱让时间变成永恒,周而复始的橙黄橘绿时,让我相信秋天、土地以及生命的力量。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麦田,有种末日结束后看到远处的夕阳久违地长舒一口气。祈愿无论经历怎样的伤痛都不黯自消沉,多么无知也总能朝着正确方向前进,所体验的悲伤都能成为了悟真谛之因,在体谅了离别并看穿死亡后、懂得了珍惜与幸福。又是一个丰收年,真好啊!光阴流转无人再唤“孩子们,回家吃饭了!"童年有多少纯真快乐的脸庞?青春多少束金黄色的光芒穿透树影的斑致?黯淡木然时还剩多少少年意气的热情与冲劲?而我的心被遗留在午后的黄昏。
循着前人的足迹,麻木的心泛起涟漪。低矮的泥墙根里埋葬了多少秘密,岁月生出了苔藓,汗水打湿院落的菜畦,镜中花、水中月,井水倒映的是你的脸庞,耳边又响起拉动风箱的声音,烟囱升起白烟状如丝如缕,盘旋跳跃起轻美的华尔兹。废墟已久的老窑洞传来那支哄孩子的摇曲“嗷嗷嗷~瞌睡睡,有人问顿不在在。"有人说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所做之事皆是演给活人在看借以寻求慰藉,可这其中又寄托了怎样深刻、隐忍、庞大的怀念与哀思。为什么祭拜时的火焰总飘向人?有人说那是“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燃烧的火焰是相隔两世的思念;是那些还不懂事时的亏欠;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为什么你又变得如此吝啬,竟从不曾来我的梦中造访?为什么农村修了路,可回乡的路还是那么难走?
我不再暗自偷笑,门的空隙钻不过去但它也挡不住我,但是门确实拦住了我,拦住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孩子。
作者简介:
邓阳,全日制本科在读大学生,曾获校园圆梦文学奖,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