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荷举
文/聂焘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周邦彦
我家老院子里有一个小荷塘,它一直在我的梦里。
从正屋出来,出门台阶的左手边,一棵大大的石榴树旁,一个长约2.5米,宽约1.5米的小池子就是它的所在。初夏时候,新叶打着卷儿浮在水面上,底下是不知愁的小红鱼游来游去。清晨,午后还有傍晚,在有记忆的时光里,我总是喜欢伸出手去撩水和鱼,还有小蝌蚪;还喜欢把水滴在荷叶上,看着它们滚来滚去……
就是现在这样的季节,那天看到荣国府门前桥下的小荷塘,微卷的荷叶,游动的小鱼,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你。岁月催人老,不见我的小荷塘也有近四十年了吧。小荷塘因何而建不清楚,因何而没也不清楚。但是她一直藏在我的梦里。
说起小荷塘就不能不说我的奶奶。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小荷塘是她要求建的,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四十多年前的冀中农村,破旧的农家院里基本没有什么排水管道设计。但是我家的老院子不一样,奶奶在自来水龙头水池到大门口通砌了一条水道,还是全封闭的,表面用土压实,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奶奶还曾带着小时候的我去自留地给西瓜加糖。你能想象吗?带着切瓜刀,在瓜地里找长得好看的西瓜下手。给西瓜切开一个三角的口,把准备好的白糖放进去再封上口。奶奶说她是听别人讲的,试一下。我忘了那只西瓜的结局是什么了。奶奶很是见过世面。爸爸在西安工作,奶奶去住过;伯伯在省会工作,奶奶去住过;就连大堂哥当年在廊坊实习,她也去住过。近四十年前呀,她就有双脚走天下的气势呢!我想她不知道在哪里见到过小荷塘,就惦记在自家院子里建一个。当然这里面也有爷爷的功劳。爷爷和奶奶符合“女大三,抱金砖”的传统风俗。奶奶是太姥家里的独生女,自小就思想独立,有主意,向来说一不二。家里的大权在奶奶手里,而爷爷是执行力爆棚的人。修个小池塘还不是手拿把攥嘛!
爷爷是建国前的老党员,平时很有原则,遇上孙辈们却是慈祥无比,宠溺孩子们无底线。有一年家里种了不少西瓜,瓜熟了爷爷就收了准备赶集卖。不巧,大田里活儿多,没顾上。家里的几个孩子可美了,天天拿西瓜当零嘴,没几天就给吃的差不多了。就这也没被收拾,爷爷说吃了就吃了吧,比放坏了好。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秋天的周末,爷爷骑着自行车横穿大半个城市来看我,口袋里揣着我爱吃的鸭梨。我陪着爷爷在校园里走,爷爷说来市里大伯家短住几天,看地图离我的学校不远,就来看看我,还给了我50元钱。彼时爷爷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每每想起来我都觉得很暖。两位老人都已经走了许久了,偶尔还会梦到他们。
我在小荷塘玩闹的时候,奶奶已经和我们分家了。小荷塘是在奶奶院子里的。我是奶奶的小尾巴,我最爱做的事情是抱着奶奶的大腿要好吃的。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又是个挑嘴的,就爱吃点心,但它们都藏在奶奶的坐柜里,一把锁子锁住。每天放学回来,我就缠着奶奶开柜子拿点心。我还爱吃鸡蛋,家里养着几只鸡,都被我堵着鸡屁股吃鸡蛋了。指着攒点鸡蛋换零花钱都不成,妈妈只好多养几只。
说起来,我从小就是被宠的孩子。记得小时候上育红班,有一阵子我回家总是不高兴,奶奶就找到学校找老师,完全是长辈训晚辈的样子,教育老师不能让人欺负我家娃。所以我后来上学就跟两个比我大的同学一起。我们家在我们村子比较有名,主要是在读书上。大伯和爸爸都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大堂哥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二堂哥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学生,我是九十年代末的,没上大学的姐姐们也都读了高中和中专。除了我奶不认字,但是人家算账儿倍伶俐。我妈我大娘也都是读书识字的人。还有一个小故事,有一年秋收以后,村里来了一个收粮食的,正好在我家门上摆摊。我妈在门上纳鞋底,闲了看他算账。只见他把该舍的都舍了,该入的也都舍了,就问他你怎么这么不讲规矩,四舍五入呢?这人一听就吃惊的不行,说不得了呀,农村妇女还懂四舍五入。从此我家门口一片清净。
我妈是个很爱学习的人。四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她还重新打起了算盘,学会了制表报表。妈妈还写得一手好字,看过大部头的《林海雪原》等小说。小时候,我遇到难题,都是找妈妈解决,每次都很完美。妈妈也走了好几年了,偶尔还会入梦来。
小荷塘的荷叶一直微卷着,嫩嫩的绿在我的梦里。
一大家子人都不在一起,爸爸在老家,大姐二姐已退休,我还在这里教书。大姐家的丫头也已经有了娃,二姐家的丫头也已工作。我家娃娃一个大学,一个小学。我常常想,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奶奶的孙子已经出生,妈妈的外孙女也已出生了,而我的路还很漫长。这是社会的进步吗?也许是的。至少我还没感觉自己有多老。前两天我还跟我家丫头着急“现在我是老大”。是我没长大吗?也许吧,我们这一代人好像长得比较慢!
作者简介:
聂焘,女,1977年生人,中共党员,中学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