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儿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手机铃声突然想起,雪花正在卫生间洗漱,想着大清早这会儿能是谁的电话?接起一看是老车间荷叶的电话,退休后这两年除了红白喜事自己已很少和老车间人联系了。接起电话,那边大嗓门的荷叶便机关枪似的说“雪花姐,我也退休呀,下月办退休手续,老车间的人都走光了,回头想想,还很想念大伙,退休前想和老车间人再聚聚,钱我花,你们不用操心,这不昨天我也联系了省城的柳青,他官当的再大,但毕竟也是咱老车间主任,再说他也快退了,人都是恋旧的,何况他父母还在咱这地,人啊,说不定哪天谁就用到谁。再说我家那口子,也是响当当的市卫生局长。柳青也一口答应,回去,回去,一定回去,会会你们这群娘子军。雪花姐,时间和地方都已定,就在阳历年元月一日,饭店‘小城故事’,晚六点,不见不散”。“好的,好的,没特殊情况,我一定去,我也想你们,特别想念”。放下电话,雪花看着镜子里苍老的自己,思绪又回到二十多年前。
时间过得很快,时间过得也很慢,二十多年的时间俩人不再相见,也不曾联系。那些个说不清的情愫终被岁月的河流所淹没。
雪花甚至记不起是从哪一年的哪一次因为什么她不再和柳青联系。刚到厂那会雪花刚刚结婚,一年后她生下一个可人的女儿“大玲玲”,曾经她和爱人铁柱的婚姻,说不上倾城之恋,也被传为一段佳话。
忽然有一天下班,车间主任柳青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她,又莫名地叫她,“雪花儿,雪花儿”,整张脸都是红的,走路的腿也身不由己,说话的声音也打着颤。雪花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喝多了酒,也不像啊!刚刚在车间上班还好好的,人啊,真是莫名其妙!雪花扭过头应道:“柳主任,你叫我有事?“昂,也没什么事,就是有话想跟你说,可话到嘴边又想不起要说啥,唉,你看这记性”。雪花打趣到,“哪就等想起来再说,大玲玲还在家等我”。说着便骑上电动车。忽然不知怎么便想回头看一眼,这一看,她又发现哪儿好象不对劲,柳主任就那么直挺挺站在车间门口,眼睛紧盯着她的后背,四目相对,柳主任脱口就说“没事儿,你走吧,脸又微微一红,很是害羞的样子”。雪花用手摸摸自己的头,感觉也没发烧。突然她想起今早岀门时,大玲玲说“妈,今天中午我想吃个鸡腿,记得给我买”。昂,对,我得去买鸡腿。
下午上班时,车间里的几个小姐妹便叽叽喳喳地说明天过"三八"我们得让柳主任岀点血,把我们的节日礼品由50元长到100元,现在物价这么高,50元啥也买不了”。“对",几个女的便一齐附和。“小声点柳主任来了"腊梅儿眼尖,荷叶却大嗓门,我们不就是要说给柳主任听吗?正好让他听见啊”。柳主任见班上几个女的边开玩笑,别工作,脸上的笑容便一扫儿光,“好好上班,当心我扣你们奖金啊。”几个女的便压低了嗓门。柳主任很不高兴,便问“刚才你们说什么?"荷叶便抬高嗓门说:“不就是说女人的事吗,过“三八"呀,主任准备花多少钱犒劳我们女同胞?腊梅也抢着说“50元能买啥?今年得长长价,长长价干活才有力气,有力气了才能多生产产品,车间才有效益,“五一"劳动节,柳主任才能上台领奖,女厂长才能和您握手,不是吗?哎哟,我可啥也没说啊。”柳青的脸便铁青铁青的,嘴里嘟囔着“一伙三八"。突然他看见雪花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根本没看见他走过来。他便随口问:“雪花,你说呢,怎么就你不说话?”雪花笑眯眯地说:“柳主任要我说呢,那就每人100元,大伙说好不好",一伙女人便大声喊“100,100,…”柳主任便随口说“就按雪花说的每人100,回头我告诉工会主席,好好干活,好好表现啊!”一伙女人便齐声喊“柳主任好,柳主任万岁”。柳青趁这当儿,赶紧溜出去,刚走到门口,不知怎么又回头一望,这一望不打紧,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雪花身上。
第二天一早车间里便炸了锅,原因是今天“三八”节,为了烘托节日气氛,雪花拿了一幅红对联、毛笔和墨汁,并写了横批和上联贴在车间门口,横联是"三八"节快乐,上联是“淑气芷兰雅,并兴高采烈地说“谁来对下联?”众姐妹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怎样对下联时,车间主任柳青便提笔在下联画了一朵玫瑰花,写了“铿锵玫瑰香”五个大字。这下车间可热闹了,马上有人问“玫瑰代表什么?”又有人打哈哈,“爱”那还用问。“昂,知道了,是爱车间,爱姐妹们,还是爱某个人,这就难说了啊!” 雪花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若无其事的说了句“柳主任早上好!"她这是想表明态度,我和柳主任是清清白白的。不曾想柳青又开始起哄:"我们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吉祥如意,早上好。"不知怎么,雪花突然就不想再说话。她心里嘀咕着,"死柳青,你这是和我有仇,你不就是个车间主任,我也不就是给女同胞多争取了50元钱,你至于这样整我,大清早的又是画玫瑰,又是套近乎称“我们”,谁和你我们了,死柳青,不就是个车间主任吗”。车间历来就有好事者,女工会主席赵洋便掩嘴一笑:"柳主任,雪花大清早你们这是又对对联,又互相问好……?!”柳青便不语,雪花无奈只好迎话说:“赵姐吉祥,三八快乐”。至此,赵洋才说“姐妹们,柳主任大赏每人100,走和我去办公室领款”。一伙人一哄而散,“今天还有半天假,领了款我们去购物”。
“三八”节过后,雪花好像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每天沉默不语,在车间也只是埋头干活,很少多话,偶尔遇见柳主任,也是低头走,总是擦肩而过,她心里别扭,她觉得柳青再整他。
又过了段时间,车间便传岀,原先的女副厂长因为学历高,业务精,这几年厂里效益好,老厂长退休,推荐她接任厂长。新厂长上任一星期,便进行人事调整,大放三把火,柳青便升为副厂长,车间副主任接了柳青,而工会主席赵洋,却莫名其妙地被免职。听说新任厂长和赵洋她俩都是省轻化工学院毕业,都是一个专业,是校友,人都长的漂亮,赵洋可能靠能力和业绩吃饭,而新任厂长思想解放,除了发挥专业特长,更是把女性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她曾在公开场合下放话,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则是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瞧瞧人家的思想,再瞧瞧人家的风范,整天往男人堆里钻,三年五年便干到副厂长位置,这不一步到位了,终于爬到一把手位置。瞧瞧这三把火烧的,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柳青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从车间主任直接上升到副厂长,车间副主任到车间主任也就是那么一小步。而赵洋却不同了,不但没升职,还莫名其妙地被免职了。也许因为她太正直,也许因为她业务太精湛,也许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也许……,也或许没那么多也许,只是正常调动。很快,新厂长上任不到1个月,被免职的赵洋,便调走,调到她爱人的单位,在办公室,专写材料,很多个看不清啊!
这边柳青自从来到省城,便物随境移,人随境迁,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每天为事业奔跑,立志要干成大事。二十年后自己先后从副厂长到厂长,到现在退居二线成了厂党委书记。人生如梦,当年为了逃避雪花,也逃避自己,才作了来省城的选择。犹记得雪花梳着整洁的齐耳短发,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戴着秀气的金丝眼睛,一幅清纯的学生样,说话总是婉尔一笑,常常让他内心波涛汹涌,情不自禁。那时他知道雪花的女儿已经五岁,自己的儿子也上小学三年级了,他不能胡思乱想啊。自从当了副厂长,他便很少再到车间,但每次从车间门口过,他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停留那么三五秒钟,毕竟在这里干了快十年,还有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想不起从哪一天起,他总是莫名地惦记着雪花,她那白皙的脸,齐而的短发,总是一幅清纯的学生样。雪花的爱人李铁柱,高大英俊,在市里一家囯企上班,父亲是退休老领导。从外观上看李铁柱和雪花的婚姻真是珠联璧合。雪花也许就是我柳青想要的那种女人气质,一直以来自己只是个车间主任,喜欢总归喜欢,欣赏总归欣赏,我又没做什么,有道是思想在没付诸行动之前是不能为错的,更何况我又不是刻意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莫名地想她,想起来就会有种莫名的忧伤、自卑、心疼、烦躁。还有"三八"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才情大发,画了玫瑰花,还写了“铿锵玫瑰香”,也许是雪花激发了自己潜在的才情,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会随口说出“我们”,直到工会主席赵洋起哄,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至此,他发现偶然在厂子里遇见雪花,雪花总是不给他打招呼的机会,总是低着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想到这些他又有种微微的心疼。他觉得有点胸闷气喘,有点忧伤难过,因为雪花是李铁柱的女人,而自己的女人是个小学老师,兢兢业业,相夫教子,没什么不好,可他就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地想着雪花。
春夏秋冬过得很快,也很慢。突然一天在车间附近遇见新车间主任领着一伙女的,提着新鲜的水果篮,捧着鲜花,提着牛奶,好像是要去慰问谁,一打听才知道是雪花下楼时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把腿摔骨折了,大伙这是要去看望她。这伙人走后,柳青便又莫名的伤心,他不知道雪花到底怎么样了,想到这些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一下一下的疼,于是他快步走过车间,想着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一个别人的妻子,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让她折磨,我今天回家也给妻子买束红玫瑰🌹,买箱牛奶,买她爱吃的小樱桃,给儿子柳叶买个大猪脸吃,这样想想,便没了先前的犯罪感、自责感。
晚上刚到十点,柳青便觉得非常困,迷迷糊糊便睡着了,睡着了便作梦,他梦见自己还是车间主任,雪花从楼梯上摔下,摔死了,他看见她惨白的脸,浑身是血,他突然就放声大哭,雪花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死啊!一阵哭声把自己惊醒,也把妻子和孩子惊醒了,女人推推他,厌烦地说:“怎么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他听见自己在说:"有人死了,我在哭"。
第二天一早,柳青没吃饭便去了厂里,一进办公室,他第一时间拔通了雪花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雪花你怎么了?”只听到雪花客气地说:“柳主任,多谢了,我请了两天假,也没什么大事。"这边柳青自顾自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是担心你,问问。"
自从柳青打电话问候了雪花。雪花便有了一种忧伤,作为女人,她的第六感觉,让她有一种预感,她不想说,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只是想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柳青的一个眼神,画的一朵玫瑰,一个问候的电话,那羞红的脸,那不自然的神态,都会让她心里不安,不安啊!她甚至有点害怕,她想躲,甚至也想向工会主席赵洋那样和爱人调到一个单位,心里无忧,心里无忧啊!
经过那次电话慰问,柳青心里很难过。他懂,他知道雪花再躲他,他暗暗责怪雪花“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然后又责怪自己,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老惦记别人家的女人,真不是个东西。骂完了别人也骂完了自己,柳青似乎为谁出了口硬气,也许是为妻子,也许是为李铁柱。放下电话,厂里的一堆事又缠绕着他。
很快要过中秋节了,厂里也传来好的信息。女厂长告诉他,同一系统省企有一个竞选副厂长名额,如果竞选成功会平调到省里,省里比市里高一级别,工资也高好多,按年令、职务和优秀,你都有资格参加竞选,回去考虑考虑。这机会千载难逢,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柳青一阵沉思,“厂长,我需回去和爱人商量商量”。一路上柳青想,我现在很好,儿子很好,家庭很好,工作很好,我如果去了省里,儿子和家庭怎么办?我为什么要去省里竞选?和爱人商量那只是我的拖辞。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走到车间门口,也许是工作惯性,也许是心里惦记着车间的谁。想到这,他又决定我要去竞选,去省里上班,离开这儿,离开这儿的人,不能再这样,这样卑微、这样沉沦,好男儿本应以事业为重。两个月后柳青顺利调到省里那家国企,任业务副厂长,要走了,全厂的领导,同事和他告别。作为车间老主任,全车间人为他开了一个欢送会,晚宴间,雪花突然哭的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只是哭,柳青也泪眼模糊,这种气氛下,全车间20多人都哭了。
转眼20多年过去,时光记忆着什么,也遗忘着什么。二十年里,柳青举家搬到了省里,雪花也像一颗流星遗落在尘世间拥挤的人群里。元旦越来越近,柳青回来是想见见大伙,也特别想见见老了的雪花。他甚至还给车间20多人每人买了一份小礼物,想着会餐时大伙叙旧又欢欣的场面。雪花心里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参加,她甚至害怕见到柳青,害怕自己再哭得稀里哗啦,她老了,女儿也早参加工作,她想她不能去哭。心烦意乱中,她推开了家门,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正从空中飘落,大地一片苍茫。


作者简介: 李玉华,河北省蔚县人大常委会四级调研员,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蔚县作家协会会员,诗词云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诗协女工委会员,第九届半朵中文网专栏高级作家,都市头条认证作家,都市头条认证编辑。多次参加国内征文比赛获奖,多篇文章在国内各大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