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麦绿时

                        王金政

      霜降来了，冬至来了，雨却没来。乡下这次是真的要抑郁了。秋收过去很久了，土地还没得到合理的安排。褐色的泥土，空旷的田野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用那诗意的一层浅绿，涂抹冬日的苍白。上次回去和父亲说起，他说，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种不了那么多了。就租出去几亩。留西地的那块，种一季小麦。我说这天这么旱，浇点水不？父亲说，天塌砸大家。老天爷不让种，谁也没办法。

         打工人回来了几天，又走了。试犁过，拖拉机过处，黄尘起舞，干旱异常，只好作罢。终于夜里下了场小雨。天亮后，人们议论说，不大，可以犁地，还是种不上。于是，田野就忙起来了。三轮车载着种子肥料，停在田间地头，等大机器光临。把化肥的颗粒倒进旋耕耙的后兜里，老年人协作着，两人把袋子吃力抬起。群成新买的东方红大拖拉机，机器突突地跑动，声音清脆有力。来往之间，就把泥土翻出，润湿又平整的一片。一天的功夫，河东的地块就被翻了一遍。种子播了下去，肥料播了下去，喷了农药。一切就绪。出不出芽，就看老天爷了。久晴必阴。随后又下了几天绵绵小雨。把空气给降了下来。有人从地里回来说，这墒差不多，有四指了。看来，麦子这回有希望了。于是陈集村的几个管事的就急于收钱。说是上周去五龙顶娶了雨。这一下就是半拉泌阳。邻村春水也受到了龙王爷的荫庇。总算在冬天拉开大幕的时候，地里见了青。

         地里有没有风景，看抖音就知道。二狗于是就回来了一趟，说是想秀儿和孩子了。第三天头上才出门。人们都看到二狗这回回来，是开一辆好车回来的。村人见到二狗时，是在东弯麦地里。他正在拿着手机录麦子。果然就在抖音里发出来。熟悉的人一看就是自己村庄的景致。麦子新出，钻出地面，浅绿浅绿的，顶着无数颗晶莹的露珠。平整的麦田，呈现出

悦目的翡翠，有无穷的喜悦钻出来。这些小生命比成熟时期的麦子更可爱。二狗就给短视频拟了一个名字叫，《童年》。二狗穿着件轻绒蓝薄袄，笋白的裤子。皮鞋是乌油油的亮。他竟围了条红围巾。人们就呆住了。二狗是村里的恓惶户。前年走时还是借的路费。短短两年，就开上了好车，就系上了红围巾？就做了网红，当了主播，就成了有钱人。于是就有城里务工的人回答家人的质疑。说人家二狗开抖音直播带货，什么其余活也不干。一年收入好几百万。那是妥妥的时来运转，逆风翻盘。二狗也是逢人就抽出华子。躬身施礼，完全也没有那土豪金的架子。这一回来就住了几个月。

几个月里，仍是什么也不干。就是天天拍抖音。卖酒卖茶卖土特产。粉丝大几十万。村人就议论，说这年头，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挣钱。你看人家二狗，二年级都木上完，不照样当老板，生活轻松，心情畅快。

     上学又吓了？二母家的春青不是九八五，听说在上海还是租房子住。人们说长道短，都是说，现在知识没啥用了，大学生趟腿，每年毕业一千多万。找不到工作，就去跑外卖。穿一身黄衣服，风里雨里，哎哟！于是，村里就有好几个孩子退了学。狗剩的爷却不依，拿着皮扎鞭把孙娃子打了半夜，硬是没挡住这狗日的几个人挤上去张家港的班车。狗剩的爷就气病了一场。后来也想通了。骂道，日你奶奶，天天省吃俭用，为了你娃子将来考大学，你倒好，初中就没整毕业你就窜了。这以后，我要是再管你，你是我的爷！从此，没了心劲，睡得早，起得晚，该吃素吃荤，三天两头去下馆子。只是老在半夜里喝醉后偷偷地哭。狗剩的爹十几就出去打工，后来在深圳谈了对象，说是广西深山里的。二人就同了居，也没有办证，也没有举行婚礼。然后就有了狗剩。爷爷爱孙娃呀，一直舍不得打。有好吃的就给他留着。学校五里路，晚上骑电车去接。他逢人便说，孩子要上学，要上大学。长大要有本事，要永远走出咱这山弯弯。这一次倒好，二狗一回来，这鬼孙学也不上了。真叫爷给气死了。

      狗剩的爷在屋里虽说死了心，但思考了几天。他觉得这错全在二狗。这是个错误的引导。起初，他不敢去找二狗。但是心里越想气就越多。狗剩是个可怜的娃子。一打生下来就丢给了自己。他爹娘又离了婚。狗剩的爹在狗剩四岁时下煤窑又被砸死了。这娃也听话，人品也好，啥都想着爷。啥都不胡提要求。也不跟别人攀比。关键这娃有志气，老是说将来有钱了好好孝敬爷，给爷盖个大别墅。茅台酒堆他一屋子。可现在，当爷的越想越气，就坐不住了。在院子里一个人转了几圈，就去找二狗。二狗家正盖别墅，扒了老院盖新屋。见叔来了，忙迎着进屋。一边抽出烟，一边客气。狗剩爷说，不进了，我就是想来说道你几句。你一回来，人五人六的，孩子们就没心上学了。狗剩就好好的学不上，去打了工。你说说，你是不是有责任？二狗一叫，顿时就傻了。脸红气喘，又气又恼。也没有发作。狗剩的爷气啍哼就回去了。

        村里人文化都低，大家就敬重有文化的，要说村里最有文化的，那就是西头的王老师了。王老师今年八十多了。教了一辈子书。学生的有的当了官，有的发了财。他却依然是王老师。王老师热心，有主意，为人直正。村里有啥事都找他。往往多复杂的事他都给解决了。想到这里，狗剩爷就径直去找王老师。村子也不大，老马又识途，闭着眼，半袋眼功夫就到了。王老师家三间瓦房，小院墙一人高。大门也没锁。狗剩爷还是敲了门。礼貌地喊了一听，王老师在家吗？王老师年龄虽大，耳朵却好使。一边答应着就拉了灯，出了屋子。迎了出来。院子花草一片的，很雅致。待到屋子，寒暄几句。就入了正题。这一坐，直前鸡叫五更才回去。狗剩爷的步子迈得很轻盈。

    临近小雪时。乡政府来人了。是来说狗剩辍学的事。然后又走了。狗剩爷感激不过。捉了那最大个的打鸣的老公鸡。王老师仍然每天过着轻车简从的生活。二狗的房子也盖好了，欧式，二层三百多平。那辆小白车是在天不明走的。狗剩爷心里有事，老睡不安稳。

在二狗走后的第五天。小白车又回来了。听到门咚咚地响。狗剩爷去开门。看了一眼就惊呆了。眼前站着低着头的狗剩。二狗从车上拿下来一堆礼品。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叔，这是红十字会给娃送的。以后人家说了，狗剩上学人家一包到底。狗剩爷听明白了，人家二狗

没少操心。再想起前时自己那态度，泪就下来了。二狗从车里又拿出两条华子，说，叔，这两条烟。你一条，王老师一条。这事，还多亏了人家王老师。红十字会会长，人家学生。市委书记，人家学生。建工委的老总，人家学生。我五六前去A市找剩回来，怎么也找不到。王老师就打了一个电话。就全解决了。

说一句话，卖桃的满天下。要我说，网红再牛逼。也不如装一肚子好墨水呀！咱这z村，要想改变，不能指望现在我二狗，还得指望王老师们和你的宝贝孙子，将来的狗剩呀。狗剩爷，一时激动说不出话。他放眼往远处看去。

        麦田，青青。小路，弯弯。这样的图画，他看见了多少年。再说不清了。但他今天看到的，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麦田。

       狗剩扑向爷爷。泪水流过黑瘦的脸颊。哭着说："爷爷。我再不打工了。我要上学，我要考大学。”

     2024.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