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初恋无疾而终
憨子
一.
我们的第一次相识,我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1960年我考入新建的市八中读初一。仲秋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点着一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在教室里看小说,身后墙上,黑黝黝的影子冷冷的注视着我,除了呼吸声就是时不时的翻书声。
忽然,教室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门开了,我以为是有同学也来上晚自习了,头也没抬的继续看自己的书,那书的内容太精彩了,何况还到了关键时刻。
“嗨,还蛮认真的,连人都不理!”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白白净净且胖乎乎的圆脸,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是我们班的胖妞樊秀云。我脸有些烧,不敢正视。嘴里嗫嚅着:
“我在看书。”
“咯咯咯……”,女孩子们一阵笑声。我这才注意到不是胖妞一个人,她身旁还有一个女孩,我脸更烧了,甚至感到身上开始冒汗。
大概是因为我的窘态,女孩子们的笑声更肆无忌惮了。笑声停了,胖圆脸说:
“光借给我们用用。”
说着话,她端起灯递给同来的女孩,那女孩端着灯就向外走,根本不管我同意不同意。
“我还看书呢!”
我站起来跟着她们,想把灯要下。胖圆脸拦住我,说:“别那么小气,用毕了就还你。”
之后,她们就嘻嘻哈哈着走向女生宿舍。
我无奈的跟着,央求着,直到她们的宿舍门口。
胖妞推开门,回过身嬉笑着说我:“你咋这么不信人呢?还跟到这儿了!”
我傻傻的站住了。这时候,那个端着灯的女孩在门前回过头来,借着灯光,我看到跟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直溜溜看我,脸上是奇怪的表情。
我震惊了,这么漂亮的女孩,是书上描写的那种。我不由自主的愣愣的看着。
那个女孩打断胖妞的话,招呼我:“来了,就到我们宿舍坐坐吧。进来吧!”
她朝门边一站,嫣然一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我羞红了脸,这是女生宿舍,哪敢呀!
“进吧,不进就站门口等着。”胖妞发话了,她们进了宿舍,门在身后闭上了。
“你们用毕了还给我!” 我无奈的哀求。
“你等着吧。”宿舍里又是一阵笑声。
我可不敢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没办法,只能先回到教室。教室里依然是我一个人,月光从偌大的窗户照进来,柔柔的。书是看不成了,我静静的坐在教室里,幻想着她们会把灯送到到教室了,但耳畔总是她们的甜甜的笑声,大脑里满是那个长睫毛的女孩。
二.
对大多数人而言,肚子决定着大脑。60到61年的饥饿,让大多数学生弃学回家,学校不得不一再缩编教学班级,由一开始的六个班三百多人变成三个班一百多人。不过,让我想不到的,第二次调班竟然将我和那个长睫毛女孩调到了一个班。
第一天进入新组建的六三甲班,坐定之后看到坐在我前面的是个女孩,两根乌黑的大辫子搭在两个圆润的肩膀后。我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这样的双辩是那个时候女孩的标配。但第二堂自习课预备铃响后,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从前面走过来,在我的桌前停了下来,看着我莞尔一笑,我立刻低下头,感到脸上发热。白白净净的圆脸,周正的鼻子和红润的小嘴,还有那长睫毛下两汪清泉样的大眼睛……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晚与胖妞一起抢走我煤油灯的女孩。真是冤家路窄,她就坐在我前面。
“今后会不会受她欺负?”。 我当时就想。但怎么也想不到,人就是想什么来什么。
下午课前,我照旧早早来到教室,搬出一本长篇小说津津有味看起来。忽然,我感觉到有人坐到了我对面,抬起头一看,喝,是她!心里一颤,赶紧再低下头去看书,可不知怎么的,眼睛看不到字儿了。
“你看什么书?这么入迷!”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小说。”我头都没抬。
“什么小说?”她继续问。
“牛虻。”我依然没有抬头,但眼睛向上翻着偷看了一下对方。
“牛虻?没听过,让我看看!”说着话,她一把就把书扚了过去,像那次同胖妞抢煤油灯一样,根本就不问我同意不同意。
没办法了,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翻书,等着她还给我。
她翻了几页,不看了,但没有还书,而是说:“让我看看!”
声音仍然是脆脆的,甜甜的,但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四个字说完就拧过身子坐正了,将背影和那两个辫子留给我。
我愣愣的,没有说话,想起那次抢煤油灯,知道说啥都没用。
就这样,我们算是相识了,有了交集了。她叫黎兰,她的朋友们都叫她兰儿,一个听来听起来娇艳温柔的名字,但人却有娇艳无温柔,不但无温柔,还是个刁蛮的歪女子。这是她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的发现,她对其他同学都彬彬有礼,刁蛮任性似乎只是针对我的。我桌子上放的三角板、圆规之类文具,还有书或笔,不管是上自习还是上课,只要她想拿一拧身就拿,从来不征求我的同意。再后来,她竟然在我的桌兜乱翻,找着小说就拿走。我试着抗议了几次,但每次都遭到她的奚落:
“看把你啬皮的,用一下能把你啥用去!”
我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这种被欺负的时间长了,不知怎么的还让我喜欢上了。一天不被欺负心里还空落落的。
我那个时候小孩子家家的,还不敢和女同学玩,和她们一说话就脸红。虽说是内心里喜欢兰儿了,但只是偷偷地看,不敢正眼瞧。幸好她就坐在我前面,所以我常看着她的后背发愣,但只要感到她要回头或者身子向后拧,我就立刻低下头装着看书,心突突的跳。
你还别说,我那时没有啥爱好,就是喜欢看书,只要能搞到手的书都想看,再加上有点儿小聪明,所以学习成绩还可以。因为喜欢她了,学习更努力了,我想以超过别人的学习成绩表现自己,吸引她的注意。她不是爱“偷”我的书吗?我就努力找点好书藏在桌兜里。看着她拿去了,心里特快乐。当她反过身来坐在我对面问我问题的时候,我更是特别兴奋,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她仔细解释。一边解释一边偷偷的看她,如果看到她专注的瞅着我,我就特别快乐。
但我慢慢发现,我想吸引她,但实际却总是让我沮丧,我的一切努力好像对她没有什么效果,除了被她问问题外,还是继续被她“欺负”,她的心目中好像根本没有我。而我,虽然心里喜欢她,但依然只敢偷偷地喜欢,对谁,都不敢说,尤其是她。
三.
但这种感觉因为一次打架被改变了。
那是一天下午,大概是体育活动时间,一个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话的汪姓男同学突然叫我,说硬娃找我有事。我跟着去了。在男生宿舍的后边,硬娃和另一个姓殷的同学在那儿等着。我知道他们三个是一伙的,在同学心目中都不是善茬。我从来不与他们来往,之前也没有纠葛,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叫我。
硬娃说话了:“想跟你商量个事。”
“商量什么事?”我很奇怪。
“你不要追兰儿了。”对方说的很直白。
“什么叫追兰儿?我追了吗?”我很奇怪,我只是对兰儿有好感,他们怎么说是 “追兰儿”?
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会这么说,只是问:“为什么”
“兰儿是我们老大的对象,小学就相好了,不许你追!”那个殷同学说。
我明白了,原来是硬娃喜欢兰儿,为此怀疑我在横刀夺爱。
“普希金一个文弱书生都敢为心爱的人与久经战阵的军官拔枪决斗,我怎么能就此服软?但是,我并没有追求兰儿,并且,人家兰儿心里好像也根本没有我。”我快速的思考后决定选择了中间路线,不示弱也不对抗。
“你追兰儿关我屁事!”我说。
“你挡了我们老大的路,因为你,兰儿现在都不理我们老大了。”汪同学说。
“哦!我竟然挡了硬娃的路?兰儿是喜欢我的!”我内心里一阵窃喜,于是,突然迸发了像普希金一样为心爱的人挺身而斗的豪情。我挺直了腰杆,像准备战斗的公鸡。
“兰儿喜欢谁不喜欢谁我管不了,我追谁不追谁你也管不了!”我语气明显比刚才强硬多了。
“你要再追兰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硬娃气势汹汹。
“咋呀?想打架?谁怕谁?”我挺了挺胸脯,一副昂昂气壮的神态。
“上!”硬娃发话了,然后他们三个向我围过来。
不过,你还别说,我因为《七剑十三侠》这类武侠故事听多了,崇拜英雄,就学着书里的“英雄”练过几下子,况且,为了兰儿,我也不能服软。
于是,我左腿向后移动半步,两手握拳,来了个虎踞蹲裆势,做出随时准备出击的架势。
看到我这样,硬娃他们三个好像有些怯场,迟迟的没有人上前。
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声“老师来了”,他们三个吓得回头就跑。只是硬娃还不忘警告我:
“这回算你运气好,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我随时奉陪!”我对着他们的背影喊。
我上学以来唯一的一次“打架”就这样结束了,心里甜甜的,甚至感到幸福在向我微笑。因为我从他们那里知道,兰儿心里有我,居然为我抛弃了硬娃。
“嘿嘿嘿”,我自个儿暗里偷笑。
四.
自从那次为“喜欢”自己的兰儿打架之后,我更加注意兰儿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涟漪,如果她回过头来问我一个问题,给我一个微笑,我都会觉得千娇百媚屋宇生辉。偶尔一天她没有来上课,我就会觉得失落而精神不振。说实话,那时候十五岁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朦胧之中感觉到自己好像爱上她了。但羞涩腼腆的我始终没有向她表白过什么感情,只是更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我天真的相信,美女爱才子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真才子自风流”嘛!
但幻想很甜蜜,现实很苦涩。升入初三之后我似乎觉得,在兰儿的眼睛里,我最多就是个学习尖子,因为除了有时请教我解个学习上的难题外,一点也看不出对我还有有什么特别关注。
就这样,两年很快就过去了。1963年7月的初升高,第八中学的毕业生安排在文陵高中考试。从八中到文陵大约15里路程,我家所在的村庄恰巧就在八中与文陵之间。考试结束之后,兰儿和好几个女同学与班主任老师在前面走,叽叽喳喳的说着考试的试题,还有她们感兴趣的话题,我在她们后面不远处跟着,眼睛盯着兰儿的背影,耳朵里分辨着她的声音,几次都差点让路上的凸凹绊倒,还有几次不知不觉间的走到了路外的地里。我想的是,今天与兰儿分别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兰儿,也许就永远看不到兰儿了,至少很长时间是肯定见不到了。我真想追上去叫住她,向她说说自己喜欢她,或者,向她道个别也是好的,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张口,既是因为羞涩,更因为胆怯。因为直到此时,我依然没有看到她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也看不出她对我的态度与其他同学差异。
就这样,她们前边走,我在后面跌跌拌拌地跟着,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幻想着她能回头看我,哪怕只看一眼。但是,她一直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她是不知道我在后面跟着,还是知道我跟着故意不回头。倒是有几个女同学回头了,我感觉她们的眼神很奇怪,所以一看她们看自己就立即低下了头。到了我们村的西门口了,她们说说笑笑的拐到村南的大路上向八中继续行进,我家就在村西头,但鬼使神差的,我没有进村,甚至在西门口连停也没有停,还是跟在她们后面。我们村走过去了,我还跟着,将村子甩在了身后。终于,有个女同学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碰了一下另一个女同学,那个同学也回头看我,接着又有同学回头看我了,但兰儿没有回头。我意识到她们在奇怪我怎么不回家,于是,我站住了,装着背过身,待了几十秒后又回过身来,痴痴地看着她们走远,痴痴地,痴痴地,但兰儿好像始终没有回头。
“完了!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就是个白痴。”我对自己说。
我失魂落魄的折返身回到家里。进了家门,妹妹兴奋问我考得怎样,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期待的看着我,我没有精神回答,书包一扔,钻进房子就躺在炕上。
“大概没考好。”我听到哥哥叹息的声音。
“考瞎(ha)考好都是喔事了,没有啥大不了的。”是父亲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安慰我的,但我懒得解释。
“嫑说了,大概考累了,让他睡去。”我听到院子里母亲的声音。
2024年11月10日星期日
2023-10-18
作者简介:
刘彦强,笔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任陕西省教材编审委员会专业委员,现任《检察文学》杂志编辑部执行主编,咸阳秦韵诗文学会会长。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以及多种教辅读物。退休后精力转向文学方面,主编出版《坡刘村志》、《咸阳人》两部百万言方志以及《草根憨语》等书,有《生死孽缘》、《儿媳要嫁前公公》等中短篇小说,《屈原的冤屈》、《明主怎样变为蠢猪》等多种散文在《检察文学》、《白鹭文刊》以及《人民网》等著名网站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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