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漆黑的脑袋
低下被光芒烧焦的碳化面孔
倔强地站着，看来死亡
并不能让所有生命倒下
曾经驱使你
不停转动的火红巨轮，就在身后
你再也不会为之回半个头
不是无力，而是不屑
——向以鲜：《落日枯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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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好些人写向日葵的诗，这一首又提供了新的审视拷问。被太阳牵引到死，依旧倔强“站着”，“以死相抗、相抗到死、死也不服”，哪怕面目全非！
——未满
向以鲜，四川大学教授。有诗集及著述多种，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同仁先后创立《红旗》《王朝》《天籁》和《象罔》等民间诗刊。
关于诗歌：诗歌是写给良心和神倾听的，同时也是写给万物倾听的。诗人是殉道者。
■向以鲜（四川）
长檠八尺空自长
短檠二尺便且光
——唐.韩愈：《短灯檠歌》
▌鹅毛雪
漫天的大雪落下
落下来了
漫天的鹅毛落下
落下来了
那得杀死多少
无辜的鹅啊
每一片大雪背后
都躲着一只鹅
在哭
▌蜻蜓眼
人类制造的宝石
精心烧出来的
眼睛，眼睛中隐含
更多更小的眼睛
透明、善变
含着泪光
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也看不见
一出生
就是瞎子
▌春天的傀儡
黑色幽默的时代
所有的人都是戏子
就连沉默的树木也是
为了迎接上面的视察
下面的枯树一律
穿上油漆戏服
一具具春天的翠绿傀儡
制造出一种生机
勃勃的幻觉
▌蜜獾
食蜜者的秘密，并不在于
名字与行踪，都带着
一丝丝甜味儿
食蜜者的秘密在于
一滴蜜，包含着森林与沙漠
全部的希望或绝望
响蜜䴕只会在空巢上念着
蜜啊蜜啊！得了蜜的真经之物
始终保持缄默
蜜獾在甜蜜中苦修杀虎本领
蜜獾在苦修中嚼碎甜蜜
▌落日枯葵
低下漆黑的脑袋
低下被光芒烧焦的碳化面孔
倔强地站着，看来
死亡并不能让所有生命倒下
曾经驱使你不停转动的
火红巨轮，就在身后
你再也不会为之回半个头
不是无力，而是不屑
▌玉米妪
四川遂宁的农村老奶奶
顶着烈日去收获比烈日更红
更炙手更夺目的玉米
每摘下一束火焰
或火焰中的南美粮食
都会听到筋骨断裂的声音
江河断流的声音
苦难熬到头的声音
一点一滴被烤干的声音
黄金依然在天空中舞蹈
唯有卑微的死亡才能装点
古老的丰收大地
▌面具贩
一辆破旧的手推车
挂满愤怒的脸，慈悲的脸
滑稽的脸，绝望的脸
他的职业就是制售
历史英雄和小丑
木制的瓜瓢脸
牛皮的脸，猪皮的脸
还有羊皮的脸，麂子皮脸
“最金贵的……现在
找不到原材料”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
刀子一样划过我的
我的脸
▌九旬菜贩
年近九旬的白发人
以婴儿在母体中的本能姿态
蜷缩在祖国的大路上
仿佛刚刚睡着
竹编背篓和身旁残存的蔬菜
还显示出几分绿意和生机
璀璨的秋日普照万物
枯槁的骨骼已僵
“天冷了，下着雪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卖蔬菜的中国老奶奶啊
这是你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场
[注]“天冷了”一句出自
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
▌刈稻者
40度高温下
收割稻子的身体
弯曲成贫穷的90度直角
阳光中的米勒
将黄皮肤老农民描绘成
油浸浸的的棕黑色人类
一把革命的镰刀
反射出中国农业文明
几千年来怎么革也没革掉的命运之悲
▌制鼓者
他已经很老了
老得再也抡不起斧头砍倒
一棵比他更老的柏树
老得再也无法看透
一张水牛皮是十岁的牛皮
还是八岁的牛皮
制鼓的老人
想用自己那把老骨头拼一架
有几分骨气的鼓腔
用饱经苦难和风雷的人皮
做一副鼓皮，给寂寞的世界
留下一点儿响动
▌喘息
一个26岁的青年
将500升冰箱背上6楼
一步一步向上爬行的西西弗斯啊
整个楼道，庞大的金属风箱
发出沉重的喘息，华夏人民的喘息
吴牛喘月一样的喘息
200斤的重量全部压在坚韧的脊柱上
每块肌肉每根筋骨每道血管
每条神经每粒细胞都在喘息
“上了6楼，可以多赚150元的大件费”
来自肺叶的剧烈扇动，每一声喘息
都是青春与时代的悲歌
▌付大爷的养老计划
付大爷在北京火车站
持刀抢劫一名妇女
法官宣布服刑两年
付大爷当庭抗议——
我都抢劫了
为什么才判两年？
入狱后，付大爷迎来
人生暮年的春天
吃上多年未曾吃过的肉
体验一把从未体验过的体检
谁没有一点儿理想呢
付大爷的理想——
服不了无期
服个五年十年也好
▌一个钢筋工人的自由落体
断线的身体一直向下落
自由地落，无常地落
牛顿的苹果也在落
山中的芙蓉花也在落
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
他看见一大片明亮的森林
那是他亲手用电焊火花
心血和几个月薪水浇灌的
没有不落的太阳
自由地落，无望地落
钢筋工人落在钢筋上
密集的螺纹穿透五脏六腑
这样的安排，也好
把生命之轻插在自己的杰作上
像一个高僧，把自己插在
从深谷拾回的柴火堆上
▌论崇拜
先秦的儒家很厉害
一直强调法先王
宋朝文明领先于全世界
口口声声祖宗法
崇拜活人，活着的人
会变成愚弄人间的神
只有在死去的偶像光辉中
活着的，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所有宗教中的神
都必须死一次
▌谈刺激
向穷得叮当的穷人
谈刺激与消费是残忍的
如同向一个垂死者
谈不朽的青春与爱情
仅仅停留于语言的刺激
更是虚伪和不道德的
要刺，就刺出黄金的光芒
要激，就激起银色闪电
仁慈的神，万能的神啊
真他妈的刺激死啦
▌请不要把母亲当比喻词
这个世界上
我们只有一个母亲
十月怀胎的母亲，不可方物的母亲
一把屎一泡尿，把我们拉扯大的母亲
我恳请，不要把母亲当作比喻词
无论出于多么冠冕堂皇的目的
比喻即背叛，即亵渎
即不肖子孙
▌观音土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我在聂家岩挖过观音土
灰白的糯糯的，带着某种
美味或粮食幻觉
伟大的祖国光荣的母亲
你的儿女实在太饿了
只好把要命的瓷土
呑进肚子里
草根嚼尽，树皮已剥光
这是荒凉的饿殍大地
留给中国最后的食物
慈悲的菩萨啊
你只管我们怎么吞进去
不管我们怎样拉出来
你让千千万万饿死的人民
看起来更像是胀死的
▌哭泣
他们，可以为960万平方公里
以外的一小部分坏蛋哭泣
其实，也不是为那一小部分
真心哭泣，而是为自己哭泣
为小心隐藏起来的自己
见不得光的自己，失败的自己
在安全的前提下，为一切邪恶
哭泣，请相信我的判断
他们，绝对不会为无辜的
一百座岛屿哭泣
▌腹诽
汉语中两个最邪恶的字
不仅剥夺人民批评的权力
沉默，也不被允许
在不受制约的权力面前
哑巴，可能是最
最危险的残疾
据说，一个暴君
曾掏空大臣的五脏六腑
也没有找到那个令他恐惧的词
▌死亡的明镜
死亡是黑色的
比长夜还要长还要黑
也是一面沉浸式明镜
照见王朝，内心的害怕
擎镜的，不是时间
不是人民，而是死亡本身
▌陨石上的诅咒
司马迁记载，有人在陨石上
刻出一句恶毒的诅咒
局部打磨，做旧
秦始皇一边把玩着
来自天上的黑暗汉字
一边仰望着满天灿烂星斗
陨石落下的地方
杀得寸草不生，包括刻字的
家人，邻居和整个村庄
▌句号罪
伊朗作家侯赛因·尚贝·扎德
突然遭到革命卫队逮捕
——他在最高领袖
反美斗士哈梅内伊的
美国社交网络推特下
回复了一个句号
越看越像一个从虚空
缓慢落下，落下的
完美绞索
▌这个伊朗杀手不太冷
2024年10月25日
卡泽伦清真寺内
见证过巴勒维时代
繁荣景象的耄耋老人
拄着拐杖，像古代的
波斯猎手，平静地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送给哈梅内伊代表
反犹毛拉穆罕默德·萨巴希
这个杀手不太冷，热血流给人民
另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斩首
世界不是嘘地一声
而是轰的一声
斩了
没有人民的炮灰
没有人民的
救命稻草
裸奔的苏莱曼尼们
再也吃球不香
睡不着了
▌你我都是罪人
谁，又是清白的
直接或间接的同伙
你我都是罪人
谁，又是无辜的
所有人以为的无辜
才是罪的根源
大地上的罪行
光天化日的罪行
血淋淋的罪行
“我参与了其中的很多
另一些，我做得
很隐蔽。”
［注］末段出自巴西诗人卡洛斯·
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 《花与恶心》
▌两个阵营的爱
爱乌克兰//爱俄罗斯
爱以色列现在的日本//爱哈马斯真主党胡塞武装
爱英国美国法国德国//爱朝鲜伊朗叙利亚
爱广义的祖国//爱狭义的意识形态
爱库页岛贝加尔湖//爱一亩三分地
爱星辰大海//爱街头巷尾和村口
爱八十年代//爱六十年代
爱独立思考//爱一起带节奏
爱深度阅读//爱短视频
爱黄皮肤白皮肤//爱棕皮肤黑皮肤
爱丰县的李莹//爱李莹的丰县
爱万物//爱自己
爱逻辑//爱断章取义
爱真理//爱抢盐
▌蒙古孤儿
当你终于想起我们时
流泪的父母已经饿死
——题记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善良的蒙古人民收养了
一大群饿得要死的孤儿
来自中国最富饶的地方
东方最美丽的鱼米之乡
烟花江南的小可怜
当然要感激长生天和老额吉
更应该诘问另一位无私的
不是母亲的母亲，你啊
救了无数非洲孩子
救了无数拉丁美洲孩子
唯独忘了救自己的
2024，8，15额尔古纳
▌马背上的裸体葛黛瓦
裸体的葛黛瓦要为人民减税
骑马踏过古老的考文垂
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试图遮住
怎么也遮不住的乳房
羞怯的将军，要将全部的善良
秘密和美，献给她的人民
葛黛瓦的爱，爱得那么透彻
爱得人民不忍心睁开眼睛
在一丝不挂的葛黛瓦面前
在白日慧星的焰火面前
那些天天打着人民幌子的人
只是披着文明外衣的禽兽而已
▌请拭目以待
自从那一天以后
不断有人通过各种渠道
公开的，半公开的，私密的
安慰我们：请拭目以待
老纸天天拭月月拭
眼睛都拭肿球了
还是待了个
寂寞
2024，8，14
▌黑暗中的拳头
白天的身份善变：律师、医师
老师、巫师、保险推销员
屠夫、莳花者、守门人
黑夜，所有的身份变成一个
所有的身体，删繁就简
只剩下一副拳头
庸俗肉体中尖锐的骨刺
喑哑世界的银色鱼鲠
黑暗中的拳头
扣着一张黑暗之外的底牌
把星星摘下来
给人间当电灯泡
让夜行者不害怕黑暗
让夜哭的小孩
安心睡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中国诗人村》第三期反动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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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满：有些夜路是不必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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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老邪：我们一定要活着看到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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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鸿：我只想说一句：日你先人｜山鸿： 换个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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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