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来的送别
文/陈建科
走出院门,儿子朝着他的那辆乳白色轿车走去。
他的车一回来就停在了那里,停在院门外那条剥蚀了水泥路面的乡村便道上。一停就是两天。
他将东西放进了后备箱里,然后走上前,轻轻打开了车门。一下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母亲,还有我;扬起另一只手,朝着我俩挥了挥,作离别前的告别。
我与妻站在院门外那块长满了碎草的黄土地上,朝着儿子,也扬起了僵硬的臂膀。妻的脸不由得又扭曲起来,每每这个时候,她老是控制不住自己,或多或少总要洒几滴离别的泪水。
小车门上的玻璃很快摇下去了,儿子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的母亲,又朝向我,说:“妈,爸,我很快还会回来的。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那些地干脆不要种了。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种什么地!”
朝着儿子,我俩只管应承着,一边默默地点头。
儿子是两天前从千里之外的北京赶回来的。他总是在忙,就是在法定的假日里,也只能抽出两天的时间回来与我们团聚。
两天,真是眨眼的工夫!怎么那么短呢?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儿子回家带来的那一点喜悦,又要开始煎熬他离去的忧伤。
阳光下,我猛地瞅到儿子那稀疏的头发之间夹杂了几根惹眼的白发。他还不到四十岁,按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怎么已经生出了白发?唉,别看他工作在北京,在乡亲们的眼里,也算是成功的人士了;其实,他生活的并不容易。
车子慢慢启动了,沿着乡村那窄窄的街道,向前滑行着。我和妻紧跟在后面,迈着不灵便的老腿,也向前蠕动着。
突然,车又停了下来。儿子将头又探出车门外,冲着紧跟着小车的我们,说:
“爸,妈,那几个钱谁让你们又给我掖进了包里?那是专门留给你们花的……我又放下了,放在电视机的后面……”
“啊……”我与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是儿子一回来就给我们掏下的,统共三千块。儿子大学毕业在北京找了工作,可那是什么地方?喝口水都得花钱,他哪有什么余钱接济我们?前几年单位给他们分了房,他四处借贷,单那利息,一年下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儿子眼下债台高筑,我们老两口除帮不了他多少忙,咋忍心再拖累他?我和妻悄悄商定,又偷偷给他掖进了包里。不想,被他发觉了……
妻急忙朝向我,着急地摆手,示意赶快拦住儿子的车。她要回家将钱取出来,重新交还给儿子。
妻疾走几步,很快便跨进了院门……几乎同时,我大步一迈,结结实实挡在了儿子的车前。
儿子稀软地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玻璃,无助地看着我,“爸,你怎么会阻拦你儿子的车?你……你不是口口声声祝愿你儿子一路顺畅吗……”
“啊……”我惊愕得瞪大眼睛,接着便是一脸的茫然。
是的,山高路远,儿子的归途一直在牵挂着我和妻的心。有什么比儿子的出行安全顺畅更要紧的呢?现在儿子才刚刚起步,还没有正式上路,便横遭阻拦,多么的不应该啊……
我急忙闪开身子,眼瞅着儿子的车悄无声息地从我面前驶过。儿子的车转过丁字街那道街口,看不见了,我听到院门急促的响动声。妻手里扬着那三千块钱,急匆匆,朝着外边赶出来。
“孩子哩……”她突然间僵立在那里;手里那些钱天女散花般飘落了一地。
“……你真是个没用的货呀,连个车都拦不住!”她一下老泪纵横,一边责骂着我,一边让身子抖动个不停。
“我……”我嗫嚅着,“咱们……咱们咋能随便拦孩子的车!孩子还在自家院门口,便横遭阻拦,你觉得合适吗?”
“呜呜呜……”她早已泣不成声,一只手揉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早知道孩子会这样的走,还不如不回家取那个钱哩……”
“是不该回去取那个钱……”我顺着她的话,“其实呀,孩子工作在外,没时间常陪伴在咱的身边,丢几个钱,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咱不该拒绝孩子那一片孝心啊!”
“我……咱咋舍得花他的钱。你为啥不说说他,让他再等上一阵阵……”她的眼泪又来了,“我很快就会出来的,我多想再送送他……”
“孩子也是怕你把那几个钱再还给他,才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呜呜呜……”她转过身,还在啜泣着。
“要么,咱去村口,兴许还能看到孩子的身影哩……那几次,咱不是一直将孩子送到了村口,看着孩子的车拐上了国道……”我一边捡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钱,一边安慰她。
她一下停止了哭泣,急忙擦干残留在眼角的眼泪。
我俩前后又蹒跚在乡村的街道上,向着村口,向着那一丁点希望……在那棵比我们俩还要老迈的大槐树跟前站住了。
“那不是,你快来看……”妻站在隆起的地埂上,一只手搭着凉棚,惊喜地嚷叫着。
真的,那辆熟悉的乳白色轿车,远远地,在通向国道的乡村便道上,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作者简介:
陈建科,1954年生,农民。喜读书,爱写作,有作品散见于于网络、纸媒。去年完成中篇小说《高加林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们》,全篇23章共13万字,成功在番茄小说平台里连载,文章将路遥先生原著《人生》的人物再次出现在读者面前,勾起广大的读者怀念与联想,收获不少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