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在敲门
文/刘德元
曾看过相声大师郭德纲一个段子,说的是敲门:“先一再二是敲门,连敲四下有情况。”
郭德纲说的,其实是一种敲门的传统礼仪,只是敲门的次数和频率要有规矩:第一次“嘭”,第二次“嘭”“嘭”。接下来就不要再敲了,更不能使劲地敲了。这就是说,敲了三下,就要停一会儿,听听门内有没有动静。但也有人就是不懂规矩。譬如我退休后仆居成都,就经常听到敲门声。一天夜里,门被一个劲地敲着,我翻身起床,从猫眼里向外看,黑黢黢的,看不见人影,原来是楼道间的灯在头天就坏了,报了物管,一直没修。估计,那次是有人敲错门了。后来楼灯修好了,仍然有人敲门。有时候是晚上九十点钟,有时候是半夜三更。其实,那是儿子出差回来,身上没带钥匙。
不仅晚上,白天也有人敲门。
一天中午,我正在厨房忙活,又是一阵敲门声,我连忙把火调小,跳出厨房,刚一开门,忽然伸进一只手,拎着一只袋子:“外卖”。我赶紧给他塞回去说:“不是我的,我没点。”小伙子一脸懵:“这不是三号楼?”“不是,在后面。”小伙子连连道谢地下楼了。
老婆子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从房间里牵着孙子出来,后面跟着小狗狗,听我说刚才有个送外卖的,搞错了。说:“这娃儿一定是刚入行,送东西都不懂得问一问确认一下,要是你收下了,不还他,他不得赔钱?”孙子听说,双手掀住门,说:“奶奶,我要外卖。”
有天傍晚六点来钟有人敲门,小狗“汪汪”叫,小孙子说:“外卖来了”,双手拍门,示意我“把门开开,我要进来”,像小兔子。我知道我没有点外卖,暗想大概是老婆子出去买了东西不方便开门,于是一边伸手把门推开一道缝,一边伸脚把小狗挡住,不准它往外串,只把胳膊伸出去,等老婆子把东西递到我手里。结果并没有东西递过来,我暗想这人磨蹭啥呢,摸钥匙?我这不是把门开了吗?于是叫:“快给我。”结果一个声音:“大爷,查天然气。”嘿,这叫一个尴尬,赶紧向人家解释。
一家三代人同居,谁在敲门不好说。要说儿子、儿媳下班帮他开门可是有缘故的。我们在家带孩子,他们下班回来都是自己开门,后来突然不自己开门了,总是一个劲地按门铃。孙子喜欢给他爸开门,一开门欢天喜地,小家伙还没有门把手高,开个门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有时小家伙耍玩具不想起身,只能我去开。六点多钟正是做饭时间,我不得不放下锅铲跑过去手忙脚乱地开门。次数多了我表示不满,让儿子自己开。儿子倒挺有理,说自己看了一句话,叫什么自己开门是进旅馆,按门铃才是回家。为了证明自己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他就故意天天按门铃,孙子听到门铃,便仆了上去,要是老婆子带孙子在外面玩耍,又是我去开门。特别是孙子,他只进门不关门,像个小懒猫,说他还嘻嘻笑,知道自己在爷爷眼里总是可爱的。
有一天回家,出了电梯,发现还没到,看到18楼那家人插在门上的钥匙没拔,于是敲门,好心提醒一下,主人家将门半开,探出一颗头,一脸惊疑地盯着我,问:“咋啦?嘛事儿?”“嘛事儿”,天津人?我见状,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二话没说就转身离开,边上楼边嘟囔:“早知道不和他说了。”我在20楼,拧开锁,孙子跟在身后,我一看他又不关门,突然心头火起,大吼一声:“关门呀!”小家伙泥鳅一样挤进门,还是没关,我砰地关上门。再后来,儿子他们买了新房,与我们分开居住,开门的次数少了,孙子却嚷着要跟爸爸一起,要跟爸爸妈妈开门。
哎,你说咋啦?人这一老,给自家人开门嫌麻烦,好心提醒人家却遭嫌疑,这世道人心,这门,是开还是关?
再说回到内江老家的日子,一间100平米的屋子,一个人居住,我喜欢这样的独处。有一次,灯突然熄灭,停电了,窗外四周一片黑暗,原有的明亮与事物,也突然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寂静与遐思。于是盼望有敲门声响起,盼望有朋友突然到访,这样我们就可以秉烛夜谈,让笑声与话语驱散一份孤寂,但是,无人敲门。
一个人居住的夜晚,喜欢门外空寂的声音,想象一只手正在伸向门铃,在建筑和人群之外,在群山和河流之外,宋人苏轼 《浣溪沙》词云:“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这是苏轼口渴了,敲门讨水喝。“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是公元821年的一次敲门,一天,一个僧人去长安城郊外,拜访一个叫李凝的朋友。等他到达李凝居所时,已经天黑。这时,夜深人静,月光皎洁,他的敲门声惊醒了树上的小鸟。不巧,这天李凝不在家。于是,人没见着,但一首诗诞生了,这首诗叫《题李凝幽居》,这个僧人名叫贾岛,相信大家耳熟能详。想到这里,突发思古之幽情,便有一股炊烟在身体里腾起:美幻,寂静,缥缈,遐思,尝试聆听那种敲门的声音,以期容易抵达精神的栖居。
哎,人到老年,没人敲门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作者简介:
刘德元,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偶有作品发表于报刊杂志。结集出版有散文集《心语》1997年四川人民出版社,言论随笔集《大匠之门》2019年现代文化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