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红棉袄
文/徐爱花
母亲有一件红棉袄,平绒面的,红得很鲜艳,是她出嫁时的嫁衣。
外婆家景不好,母亲出嫁时没多少嫁妆,这件红棉袄,想来是她的嫁衣,所以母亲特别的爱惜,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见她穿过。
大概我四岁左右的时候,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那天上午,记忆中的太阳象要融化的蛋黄,软绵无力的挂在天上。我跟同村的几个小朋友在池塘边玩,不知哪个带的头,大家都跳下了池塘,在冰面上又蹦又跳的好不开心。堂弟突然匆匆爬上了岸,不知是不是看到冰面裂开了,其他人毫无防备,全都掉进了水里,也不知是有人路过把我们拉上了岸,还是自己爬上了岸,所有人一哄而散。
只有我不敢回家,怕母亲发怒的样子,想来,小时候母亲对我很严厉,内心里,对她是畏惧的。
于是蹲在一间屋后,看衣服上的蒸气悠悠的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再徒劳的用嘴去吹那薄薄的蒸气,指望那有气无力的蛋黄一样的太阳可以晒干我的衣服。
不知道蹲了多久,母亲听说后找了来,板着脸,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等了许久,母亲只是站着没动,也没打我。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沉声道:“走,回去!”
乖乖地跟着她回家,她麻利的脱下我身上的湿衣服,扔在榻榻米上,在我穿内衣毛衣的时候,她爬上阁楼大衣柜拿出她那件红棉袄,也许我实在太小衣服太大,还厚实,她比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脱下了身上的薄棉袄,给我穿上。
那衣服好长,几乎拖到地上,袖子卷半天,也只勉强露出几个手指来。红棉袄只亮了下相,母亲没舍得穿上,又给放进了大衣柜,想来是怕干活弄脏了衣服,她重新找了件旧外衣穿上了。
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的离开了家,跟父亲闯天下去了,临走时,她把红棉袄看了又看,终于没舍得带,她以为不久,她就可以回家,最心爱的东西,当然是放在家里才放心。
我想,母亲临走时一定想,她很快就会回家的。
那些年冬天好冷,个子渐长,之前的衣服小了,没法穿了,有同村人看着怜惜,把她儿子的棉大衣送给了我,那些年,就一直穿着那件村人送的蓝灰色的棉大衣。没有毛线裤,就外裤套一条又一条,穿二三条还是不抵寒冷,手脚上长满了冻疮。
几年后,老屋拆了,我和弟弟被父亲安排到姑妈家寄居,所有的家具,则放在堂叔家新建的房子里,包括那个装着母亲红棉袄的大衣柜。
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母亲,离她的红棉袄越来越远。
在姑妈家寄居的我,每逢寒冷的冬季,偶尔也会想起母亲那件红棉袄,伴着记忆而起的,总是那个掉进冰水里的冬日,母亲的衣服象长袍一样的挂在我的身上,渐渐,母亲那件红棉袄也淡出了我的记忆。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堂叔的催促下,弟弟回乡处理了所有的家具衣物。
数年后的一次团聚中,母亲问以前的家具怎么处理了,弟弟用轻快的语气说:“大衣柜都坏了,拆了当柴烧了,还有一点东西,卖收破烂的,换了几块钱。”
母亲低低的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大衣柜里有一件红色的棉袄,怎么样了?”弟弟想了下,大概没想起里面有件红色的棉袄,满不在乎地说:“里面的衣物朽了,都扔了。”又沉默了许久,母亲用怨艾的口吻对我说:“你在姑妈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回去把衣服拿去穿呢?”
想想那些年在亲戚家,脑中不知觉闪过冬天里缩着脖子在寒风中上下学,冻得瑟瑟发抖的场景,是啊,那时怎么没想到回去拿母亲的衣物来保暖呢?记忆里还是母亲拖地的长袄。
脱口而出:“衣服太大了,我穿不成。”
“你穿不成?”抬眼看到母亲正用吃惊的目光看着我,脑中闪过那拖地的长袄,再看看眼前的母亲,我比她高半个头,难怪她用吃惊的目光看着我。
突然明白,许多年来,我的记忆一直沉浸在昨天,错过了母亲的红棉袄,也给母亲一个遗憾。如果不是童年时强烈地感觉母亲衣服的庞大,少年时的我应该可以穿上母亲的衣服,毕竟,也曾无数次的想到过它。
就算是一件我穿过的衣服,我想,母亲应该也会乐于收藏,就象收藏一段年轻时的梦。
想起母亲的红棉袄,忍不住会有心疼的感觉,心疼母亲的青春不再,心疼母亲的居无定所,也心疼那种怀物却无物可睹的失落!
母亲的红棉袄,象掷在岁月里的伤口,灼痛母亲的时候也灼痛我。因为,和母亲一样,她的女儿也在漂泊,居无定所,不断在岁月中遗失一些珍爱的东西,欲想回头偏难回头,唯留下一个个伤口。
也唯有失去过的人才明白那件红棉袄的份量,在母亲的心中,那是一道难愈的伤口。
作者简介:
徐爱花,出生于江南水乡普通的农家,父母年轻时出外闯荡,从小在亲戚家长大,后机缘巧合来到云南。寄人篱下的生活教会我独立,不寄希望于任何人,智商在线,情商不高,喜欢用一支拙笔,写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看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