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馒头
文/吴瑞强
2024年放暑假,由于父母亲住在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区平南镇的农村,我于7月15日至31日,在那里住了16天。在这些天里,买几乎每天吃的是从镇上买来的面条和馒头。31日,去另一个村吊唁去世的妗子(舅母),在坐席时上来一盘馒头。席上一个约六十约岁的人,拿起一个馒头,不禁发出感慨,说起四十多年少前过事情(指红白事)的馒头,把右手的丈拇指和食指呈圆形,“外该(那个)时间该(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人们把馒头叫蒸馍,蒸馍有兹模(这样)大,连(跟)鸡蛋(读qītàn)差不多,黑绌绌的,瓷的很。那时不像现在,过事情只要打一个电话,馒头就送上门,都是自己用笼床(笼屉)蒸……”。“就是,就是,你说的对,那时就是载样滴(这样滴的)”,席间坐的几个五十多岁的人听了随声附和到。
作为出生于1971年的我,对此深有同感。听了他们的对话,我不由无限感慨,思绪万千,勾起了我对四十多年前的往事的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那时还是农业社生产队,一家人一年辛辛苦苦下来,也分不到多少粮食,一个月吃不了几顿白面饭(面条),人们为吃饱肚子而发愁,平时能吃上五谷杂粮就已经不错了。
那时甘肃天水南部多过年的习俗,与全国差不多:“二十三,送灶爷;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把面发;二十六,蒸蒸馍;二十七,煎油饼,……”。这是当年的俗语。那时还有一句俗语:“蒸馍过年吃,油饼转亲亲(走亲戚)”。由于那时生活困难,平时吃的是玉米等五谷杂粮,很少吃蒸馍,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蒸馍,而最好吃的油饼,过年时也煎不了几个,自己家里人舍不得吃,用来招待家里来的客人,作为礼物走亲戚。
那时用钢磨把小麦加工成面粉,磨了一遍又一遍,不像现在白面与黑面(皮指介于白面与麸皮指之间的颜色呈灰黑色的面)、麸皮的比例达7:3,而是8:2,甚至达9:1,黑面与白面搅和在一起。擀的面条和蒸的馒头,烙的馍馍,颜色呈灰黑色。
那时家家有一个酵(读jⅰào)子盆,专门是用来搅酵子的。蒸馒头前用酵子把白面、玉米面和面,发面时要放上碱面(食用碱)和发粉(小苏打)。那时每家厨房的灶台上,都有一大一小两囗尖底的铁锅,其中一囗较大的锅,用来蒸馒头来、焌菜、煮酸菜等。蒸馒头时,在锅里放在一个用木头做的甑(读zèn)笆子(箅子),也有的甑笆子是用高梁杆或玉米杆做的。在甑笆子在铺上一片白色的笼布(用白洋布用做的),把馒头均匀地摆放在笼布上,最后盖上一个用草编的锅盖。蒸馒头要在锅与锅盖之间,把抹布塞进去围上一圈,压的紧紧的,以防止漏气。炉灶里面放入硬(读nìng)柴(木柴)来烧火。
在漆黑的夜晚,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炉灶门不时伸出熊熊火苗,锅里升起腾腾雾气。柴火熄灭了,母亲蹲在炉门前,用嘴"噗噗"地往里面吃气,只听得"噗哄″一声,从里面窜出丝丝火舌,冒出滚滚浓烟,烟熏火燎,母亲用手不住地抹眼睛。
馒头蒸熟了,提起锅盖,热气腾腾,里面的馒头如孩子的笑脸,天真烂熳。有的上面,裂开一条缝,分成两瓣,有的裂成三瓣,四瓣。
那时间冬天很冷,天寒地冻,好多人手得了冻疮,严重时手背上肿胀了起来,裂了一两条缝和一道道口子,惨不忍睹,钻心地疼。人们形容说,手肿的连(像)“火+敝(读bⅰè)”开(裂开、崩开)的馒头一样。
腊月二十五蒸的馒头,通常装在一个笼子(篮子)里,笼子通风透气,馒头保持长久新鲜,不发霉变发质,随取随吃。这也许就是“蒸馍(馍馍)不吃,在笼笼(篮子)里放着哩”这句俗语的来历吧。这句话俗话,常用于劝人办事不要着急,无论迟缓或怎样做都会达到那个结果。它与俗语“肉不吃,烂在锅里”的意思相同,有异曲通工之妙。
我们家当时买了一个钢筋锅,里面带有两扇箅子。在当时来说,村里拥有钢筋锅的家庭不多,对于大多数家庭而言,钢筋锅算是稀罕物。为此专门砌了一个炉灶,用钢筋锅蒸馒头、包子等,比传统的尖底锅,使用起来方便。两扇箅子中的一扇至今我还在使用,与我年轻差多不多不,已50多年了。钢筋锅和另一扇箅子,已消失二十多年了。
1980年夏天,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后,我家分了十几亩地。当年九月份,种了八亩小麦。1981年七月夏收获得了大丰收。家里的八亩村小麦,打了三千多斤,可比前一年农业社生产队分的多的多,这下一家人可高兴啦。这年的后半年,总算每天能吃上一顿面条了,不用再饿肚子了,一个月里,有20天能吃到馒头和馍馍(烙的饼)饼,到后来的馒头馍馍天天吃。擀的面条,吃的馒头与饼的颜色,比以前白了,不再是灰黑色。 1982年的春节,过的是有滋有味,由“蒸馍过年吃,油饼转亲亲”,转变为“油饼过年吃,油饼转亲亲”。
1982年的夏收,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谁知天不遂人愿,到了开镰收割之时,下了一周多的大雨,致使成熟的麦子无法收割。麦穗上的麦粒,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发芽了,长出了近一厘米长的绿芽,成了芽麦。而发芽的小麦磨成的面粉,颜色呈青黑灰色,和面擀的面条特别损,易断,吃起来特别无味,难以下咽。蒸的馒头与烙的馍馍,也是一样。吃了近一年的芽麦面粉,直至1983年夏天小麦大丰收才有了改变。
那时过事情(红白事),大多在冬闲时间。过事情需要好多馒头,要专门砌一个炉灶,把七八扇笼床(笼屉)放在大锅上蒸馒头,一下子可以蒸好多馒头。与在自己家蒸馒头一样,那时没有手表和钟表,全凭在直觉与经验,判断馒头是否蒸熟了。如果笼床揭的过早,就会跑(漏)气,使馒头蒸不熟。由此产生了一句俗语:笼床揭的早了,就把气跑了。这句俗语比喻,做某事要选在合适的时间去做,会事半功倍,否则会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由于用笼床蒸的馒头比较光滑,上面大多没有裂缝,其外形与大小,很像驴拉的粪,所以人们把过事情用的馒头,形象地叫做“驴粪蛋(读tàn)”。
那时的冬天天气很冷。过红白事情时,馒头被冻了,吃起来费劲,要用牙使劲啃。每天早上,用吃的用洋芋丝、粉条、萝卜丝、把包包菜(卷心菜,圆白菜)或大白菜切成的细丝、菠菜,混合一起烩的大锅菜,把烩菜盛入碗里,把冷冰的馒头放入里面,慢慢解冻泡软了吃。既使到了今天,过事情的人家,每天早上或晚上,依然是烩大锅菜吃馒头的习惯。
有的人爱开玩笑,搞恶作剧,冷不丁地抓起两个馒头放入他人碗里,说再给你两该(个)“驴粪蛋”吃给卡(卡是语气助词,无意义)。吃菜的人难为情,哭笑不得,是吃还是不吃。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好在馒头不大,一般就把馒头吃了。惹的大家哈哈大笑,快乐的空气充满四周。也有的人会当场翻脸,把馒头夹起来放在桌子上,弄的现场好尴尬。这种恶作剧一直持续到今天。
那时人们用“啃蒸馍“指人去世了,办丧事。到现在有人与老人开玩笑说:“啥时候啃你囊家(老人家)的蒸馍呢?”老人笑着说:“还早着哩。到时候让你把蒸馍啃个够”。
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不蒸馒头争(蒸)口气(汽)”,教育做人要有骨气,别人说你不行,一定要争口气,做的更好。我们老师教育学生时,也常说这句话。我上网查了这句话,一个资料介绍说,其实这句话还有上句,“卖了小麦买笼屉”。以前农村的条件有限,存上一年的麦子只能过年过节的时候吃顿饺子。记得小时候人们蒸上几个馒头会拿来走亲,好比现在的营养品一样,那时候农村麦子面可以说是种奢侈品。经历过那样生活的人更能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卖了麦子以后有钱买蒸笼,但可就没有麦子来蒸馒头了,既然蒸不了馒头那只能蒸汽(争气)了。也是告诉人们想要过上想要的生活,就要靠自己努力的去奋斗。
在我的家乡,人们每天早上有喝茶,特别是喜欢喝罐罐茶,吃早点的习俗,那时的早点就是馍馍和馒头。四十年前的冬天非常冷,在农村取暖很少用煤。有的人家在屋里用土坯垒个炉子,还是有的在炕上摆放一个炭盆。一家人围在炉子的周围,边用曲曲罐用煨茶,边把馒头放在炉子上烤,边喝边吃。到后来出现铸铁火炉、烤箱。就是在现在,无论是私人家庭还是单位,只要是冬天生火炉取暖的,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馒头被火烤的焦黄焦黄的,吃起来特别香,特别馇(读cā,脆、香),喝着浓郁的罐罐茶,就是一种享受,别有一番风味,另有一种情趣。
从1997年9月调到城里工作至今,一年中多数时间是买馒头吃。从一开始的一元钱买元5个,到现在到六毛钱买1个。买馒头时,人们还是有讲究和挑剔的。凡是用酵子发酵的手工馒头大受欢迎,而用酵母发酵的机器做的馒头,不怎么喜欢。
农村近十年来,随着人囗的逐渐减少,种田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人们大多自己已不蒸馒头吃,都是买馒头吃。过红白事情,只要打一个电话,镇上的馒头铺,就会开车把馒头送上门。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过年时,家家煎油饼,吃油饼,而馒头倒成了稀罕物,要在过年的前两三天购买。2023年元月21日,大年三十这天,在家乡天水市秦州区平南镇集市上,家里人让我买二十几个馒头,准备过年吃。跑遍了镇上的几家卖馒头的店铺,都是店门紧闭,原来早在前一两天,馒头就早早卖光了,关门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几家卖面条的店铺内外,挤满了人,尽是等买饺子皮的。故2023年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我就是镇上老早买了二三十个馒头,准备2024年过年时间吃。
现在的市场上,偶尔也能见到有卖大馒头的,其个头顶普通的四个馒头,两元钱一个。这类馒头主要用来给做刚去世亡人做献品,神庙过会时当供品。2024年5月18日,游甘肃平凉崆峒山时,在一个庙前就看到前正在晾晒的大馒头。
四十多年过去了,弹挥一指间。从吃不饱到吃饱再到吃好,从五谷杂粮做的窝头到白面馒头再到精面馒头,再从自己蒸馒头吃到买馒头吃,是四十多年中国巨变的一个缩影,是四十多年时代进步的一个缩影。我作为一个经历这四十多年深刻变化的中国人,感到非常的骄傲与自豪。
作者简介:
吴瑞强,甘肃天水人,生于1971年11月,在天水市麦积区实验小学任教。从2022年开始写作,两年来在美篇等网络上发表有关乡村乡土、童年回忆、民俗文化、情感等方面文章多篇。被美篇评为情感领域优质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