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脸
文/龙启金
时针已然指向晚上十点半,我跟带班领导蒋鸿起身即将离开值班室,突然,女宿管小王心急火燎地赶来,急道:“蒋老师,七年级有个女孩子找不到了。”
“哦,有这种事?那个班的?”蒋鸿瞪大眼睛询问着。继而他又自言自语道,“唉,还以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得下个早班。”
当下的孩子最让人头痛了,翻围墙的,打架的,自残的,男女生互窜厕所的……作为学校的领导之一,蒋鸿每次带班都搞得焦头烂额,往往深夜十二点了还回不到家中。
小王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七年级4班的。”
“七年级4班?我有那个班的课,孩子叫啥名字?”我接腔道。
小王嗫嚅着:“叫……叫……好像叫赵萍,对,叫赵萍。”
赵萍,我印象太深刻了,瘦瘦高高,颧骨凸出,脸上刮不下四两肉,乍一看就会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杨二嫂。记得开学不久的一堂语文课,班长喊着起立,所有孩子齐刷刷地电线杆似的立着,但赵萍充耳不闻,趴在桌上纹丝不动……
我从教二十余年了,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境况,顿觉权威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老师的尊严被摁在地上摩擦,霎时,我血压飙升,风一般来到了她的身旁,耐住性子沉声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
赵萍一言不发,兀自一动不动地趴着,这时,孩子们炸锅了:有的说她叫赵萍,有的说老师好好收拾她,有的说下课刚刚和她一起玩,有的说她好着呢……
“同学,你说话呀!是不是生病了?”我的分贝在飙升。可是,我的声音仿佛被屏蔽了一般,赵萍依然如故,貌似睡着了一样。我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在班级教师联席会上,班主任陈荣说:“赵萍父母离异了,孩子心理有问题,老师们多多关注一下。”
只听小王继续道:“这个女孩怪怪的,前晚上她在宿舍的走道上走来走去,拉她去睡,她也不睡,问她原因,她一句话也不说。昨晚上她在宿舍的走道上蹲着,诓了她好半天,她一言不发,也不进宿舍休息。现在更麻烦了,宿舍没人,操场上也没人……”
“哦……”蒋鸿老师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了几下,说道,“会不会来班上了?”
蒋鸿老师随即把监控画面切换到七年级4班,便见教室中间的一张课桌上赫然趴着一个人。
小王心上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怅然道:“哎,幸好在班上的。”
“通知家长来学校没有?”蒋鸿问。
“通知了,家长说要一小时左右才到。”
将近晚上十一点了,学校后山的树林里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尖叫声,白昼里热闹的校园冷冷清清的,偌大的教室里,明晃晃的电灯把赵萍的身影衬得格外孤寂,我给蒋鸿老师建议:“为了孩子安全,还是去把孩子叫来值班室等吧!”
小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撇了撇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叫得她来,小姑娘倔驴似的,只能去拉她。”
“我去试试看。”我边说边走出门外。
我径直向二楼的七年级4班走去,在赵萍身侧停住了脚步,捋捋思绪后温声道:“赵萍,我是你的语文老师,你怎么啦?怎么不休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问了几箩筐话,却换不了赵萍的一句话,想想自己的一举一动,全然都在蒋鸿老师和小王的“监视”下,顿觉好难为情,脸颊火辣辣的烫,进而无比自责:这就是逞能的下场。
我不想灰溜溜地回去,更不想就这样放弃,聊微沉吟,又和蔼地道:“赵萍,你一直不说话可不行哦!一直憋着会出问题的,知道吗?宿管阿姨很担心你,老师很担心你,父母很担心你……”
“我爸才不担心呢,我肚子痛了几天,也不送药给我。”赵萍带着哭腔说。
谢天谢地,孩子总算开口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怎么会呢?你是爸妈的心头肉,你爸爸一会儿就来学校接你啦!”
赵萍不再言语,依旧静静地趴在桌上。我润润嗓子又柔声道:“赵萍,你一个人在这里,又是大晚上的,老师很不放心,这样吧,跟老师到值班室里等你爸爸,好吗?”
几秒钟过后,赵萍站起来,整张脸宛若即将下雨的天空,灰蒙蒙的,随即,我的心房俨然被钝器猛地重击了一下。
小王见赵萍和我一前一后走进了值班室,她惊讶不已,向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一天中午,孩子们在食堂吃完饭后陆陆续续地返回宿舍,我在路上邂逅了赵萍,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笑问道:“赵萍,吃饭了吗?在想啥呢?”
她吃了一惊,见是我,脸色随即平和了,我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老师,我吃了,我……我在想开学那事。”
“啥事哦?”我问。
“老师上课,我没有站起来的那事。”
“没站起来的那事?”我一头雾水,喃喃自语。蓦地,我想起来了,呵呵笑道:“老师都快忘记了,你说那事干吗?”
“我……我怕老师讨厌我!”
我又呵呵笑起来,说道:“怎么会呢?你们是孩子,是允许犯错误的,犯错误是你们的权利,是你们的必修课,知错能改就好了。”
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但凡遇到赵萍,她竟然会主动上前打招呼:“老师好!”“老师还有课?”“老师走了?”她还不时借我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每每这时,我则会绽开甜甜的笑容。
目睹赵萍的变化,我甚是欣慰,遗憾的是,我自始至终不曾见她笑过,她总是摆着一副苦瓜脸。
下一次遇到赵萍,我打算告诉她:微笑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语言,笑声是世界上最好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