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敦运 诵读:马贺林
编辑:杨建松
题记:地名是非遗,无论是音还是字,往往都会将许多秘密赋予时间带走,若不尽早扭住岁月,那些别具特色的文脉就会悄然隐藏乃至遗落。

东临武汉花博园的唐涂为五里界街的一个行政村,它辖有余孝章、余孝章新村、张显湾、长岭周、朱铁、八家严、包家湾、大罗、高李陈、老屋潘、老屋郑、罗东照、罗寿康、唐涂湾、新屋郑、姚罗、叶周湾等17个居民点[1],是大湖梁子边的一颗璀璨明珠。
唐涂为何叫“唐涂”?村民们说是因600年前朱元璋从江西捆来的唐涂两姓先在此地落脚而名。
我笑了,不因传说离奇,而是此说太“热”,只要你走进乡野随便打听,在十个村湾里差不多有九个半保有此说,其实,朱元璋强制进行的“江西填湖广”,真正落脚江夏的赣民还不足4万,在偌大一个楚天首县,这几个人就能把水划浑[2]?
但,舆情就是这样,你不信都难。
在没有二说时我姑且信之。
我姑且相信的“唐涂”,在清朝初年时都还叫“塘塗”。众所周知,汉字中的“塗”是小河流入大的水体时入口附近因泥沙沉积而形成的浅滩。像这样的地方,只要修道围堤挡住大水,垸内是可以垦殖的。而这个“围堤”就叫“塘”。
倘若用无人机升空俯拍一张大照,就不难看出唐涂附近梁子湖岸线东退后留下的故道,即使二十世纪70年代兴修的“五一水库”,也可以看作是大湖的孓遗。可见这地方在几百年前的确是片湖淖,只因移民们的长期改造才形成了人口相对稠密的乡野。
“唐涂之说”道,那还是在洪武中年从南昌瓦屑坝(民间传说中的“瓦渣街”)迁来了不少老俵,其中有一唐姓人家在此落脚。经过百来年的勤扒苦做,终于发展成了一个大家族,他们在此筑堤挡水,植稻种麦,于是附近的人就将这个湾子称做“塘塗唐”。
“塘塗唐”这个名字无论是听还是叫,都觉得有点别扭,况且附近又没有别的唐姓,于是乡民们就将它简化成了“唐塗”。
唐塗时代的中国少有安宁,东西南北频发的战乱,常常导致人死村灭,有时极度惨烈的攻防战甚至能将整座城市彻底抹平。史书记载,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朝廷任命张懋尝为四川荣昌知县。当他带着7名随从抵达当地时,怎么都不会想到全城尽空,“蒿草满地”,不闻半个人音。正当大伙纳闷时,草丛里突然蹦出来一群老虎,血盆大口四吐死亡,张懋尝主仆慌忙逃命,可还是迟了,转眼间,7个随从中就有5人丧生[3]。

原来,由于连年战乱,荣昌的居民早已荼毒殆尽,整个四川也是人稀烟少,千里难见盛镇兴村。
这让康熙皇帝几乎把眼珠惊掉:那里可是天府啊!
就因为是天府,所以屠刀才好(hào)。
好生烦恼的康熙,在平定三藩之乱的万忙之中连下数旨:就近移民,这才有了清初历史上著名的“湖广填四川”。
圣旨说,在四川境内的所有土地,不管原来有没有主人,只要没有耕种,新来的移民都可以开垦,而且所开之地归属垦户。这么好的政策一经发布,就吸引了无数目光,紧邻天府的湖广数县,夤夜就有生民西来,山道上马驮车载,人声鼎沸……
却说牛山湖边有个涂家湾,由于战火殃及外加其它诸因,收成一直不好。老大对两个兄弟说,听说四川那边可以划地为业,你们能不能去看看?如果真是这样,也能打出一点天地,为老涂家找条出路啊。
长兄为父。两个弟弟二话没说,挑了个良辰吉日,告别兄长,爬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闯进了多有老虎吃人的西蜀。

没想到两年后,留守江夏的涂老大一家却染了瘟疫,要不是附近唐家长房出手相救,恐怕一条命也难以捡回。
再后来,唐家遭遇了一场官司,死的死、伤的伤,原来殷实的老屋变得大水冲了般干净,亏得涂家知恩图报,这才留住了香火。为了照顾唐家病老,涂家的一个后生干脆搬到唐家湾,日汤夜药,待他胜亲。
正因为唐涂两家芳德动人,仁义感天,所以当地人就把这个湾子叫成了“唐涂”。
原来,“唐涂”二字,承载了江夏人的隆德大美!
德隆美大的江夏,的确是山圣川灵的,只要没有战火,随便哪里插进一根拨火棍它都会发芽、开花,大江大湖边更是这样。
从前在唐涂西北十多里的地方百年前就有一条小街,人们唤它“南家河”,因为街上连出了两位进士,一名南应泰,一呼南应心,前者做了安州同知,后者荣擢广南知州兵马都指挥使,不仅德智双馨,而且政绩斐然!这样的南家河岂能继续深藏不露?正因为如此,来南家河寻胜访贤、觅趣拾幽者络绎不绝,就连武昌、镇江的商家,也来了好几位在此投资。当历史翻到成化年间(1465~1487)时,上天又给了南家河一个大机遇,这就是汉水突然改道。从龟山北面扎入大江的汉水,猛然托起了一个大港,这就是汉口。汉口一夜之间的崛起,促进了两岸商业、交通、贸易迅速发达,漕粮、盐运顿成两江榜首大事,商机就如过江之鲫。江夏东乡的南家河,突然发现汉口遍地都是钱啊,而自家紧滨汤湖,船行即达江城,何不人挑舟载,忙点贩运?

果然,只要脑袋想到了,手脚就能做到;只要手脚明白了,乡梓也就来富了,自此东乡物产源源不断输入了两府三镇,返航的船又将府县衙街的各色新货带回东乡。不几年时间南家河就吞下本姓的“墩”、“湾”、“店”,整合出了一座樯帆云集、货栈成排的水码头,而且一直繁荣到入清之后。
哲人说,国无兵不强,城无商不富。梁子湖边新港的崛起,自然带活几方人文和一邑税收,江夏县也审时度势,令邮驿的末梢伸到这里,而这个驿传系统中的节点就称为“塘”,位于“塘”北面的村落,自然而然就成了“塘头”。
在江夏土音中,“塗”与“头”都读“tóu”,所以“唐塗湾”就变成了“塘头湾”,而且写起来更简便,这可让老唐家有些失落。顽强抗争的后生们更是称自己的湾子为“唐头”,塾师委婉地对族长说,“唐头”不如“塘头”好,门前有水,发旺啊!
一晃几百年过去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时,这里还叫塘头,直到武昌县第六区(五里界区)成立设置第二乡,唐姓村干部才找到机会,追回老号,取名唐涂乡。
唐涂真正走进江夏人的政治生活,并名闻荆楚是1950年以后的事,那时中共湖北省委秘书长刘西尧带领的19名干部来唐涂乡搞土改,而他们取得的唐涂经验,是那时新区进行土地改革的法宝!

史料记载,武昌县当年一开始搞的是“和平土改”,但走的弯路让他们把肠子都悔青了。那时,由于一些干部过低估计了地主阶级的抵抗,并说“地主阶级要求很快过土改关,以便早日摘掉地主帽子,安心生产;同时还认为地主阶级经过几次减租斗争,已经穷了,没有东西了,似乎再斗也没有什么意思”。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地主阶级仍在顽强抵抗,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武昌县五里界的唐涂乡,当农民起来了撤换了“狗腿干部”后,地主就在背后召集被撤换的狗腿们说:“蒋总统己登陆,保险10天以内让你们复职。”有的地方,地主和坏分子,甚至枪杀了揭发他们的瞒田和转移财产的雇工……

现实教育了土改的干部们,他们认真反思后,确立了新的办法,重新按下了阶级斗争的开关,自从落实“关一批,管一批,杀一批”的部署后,贫雇农就发动起来了,地主跑了,他们会捉回来;地主隐瞒财产,他们会找出来……声势浩大,极为热烈,阶级斗争真的一抓就灵,地主的威风打倒了,地主也服了,土改也就步步深入,直到成功[4]。
1953年,刘西尧和他带领的干部们走了,但唐涂的盛名却留了下来,以至于几十年后我在异县它乡都还听到有人问我知不知道唐涂,晓不晓得唐涂经验?
啊,大美唐涂,赶快将美留住!
2024.8.20
注:
[1]江夏区民政局.江夏地名志[M].内部图书.2014:42.
[2]阙瑾.明清“江西填湖广”移民通道上的鄂东北地区聚落形态案例研究[J].华中科技大学.2008.
[3]王炎.“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浪潮与清政府的行政调控[J]社会科学研究. 1998.6.21.
[4]郊区土地改革.武汉党史网.2015-03-07 10:54:00

作者:彭敦运,武汉市江夏区人。华中师范学院毕业生。曾为武昌县第一中学教师、江夏区教科所科研员。

朗诵:马贺林,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广播剧艺术专业委员会理事,语言艺术高级教师。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银龄专委会副主任,武汉市老干部朗诵艺术团副团长,武汉市总工会职工文体协会读书与阅读分会副会长。

编辑: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省朗协融媒体工作专业委员会主任,湖北省朗协语言艺术研究与实践基地副主任,《都市头条》铁马豪歌平台创始人,三年阅读已逾一亿七千多万。湖北省第三届荆楚朗诵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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