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
文/夏宇飞
很遗憾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选择回长沙,那时少年家就在北正街上的周南中学校园里。彼时的北正街窄小狭长,喧嚣油腻,麻石铺就的地面上充斥着烟火气,绝无半分现如今热门打卡点的韵味,反差之大恰似淳朴的堂客与精致的网红。
出校门左拐再右拐是少年的快乐老家,斌仔网吧,而右拐再右拐便是国营工农兵粉馆。中学时期的少年不知饥饱,上晚自习前刚吃过晚饭,下晚自习后仍要与人相约再去嗦碗粉,还得是重挑。重挑,就是在不额外付费的前提下粉面的分量多一些,与之相对的是轻挑。类似的黑话还有:加青免青=放不放葱;加白免白=放不放猪油;加味免味=额外加辣或者不放辣;宽汤扣汤=多点汤或者少点汤等等,另有一些什么落锅起、带迅干等起初也令少年不解其意的小众需求,产品颗粒度之细,令人发指。遇到一些夹多利多、结筋掼筋的客人,中气十足的收银员就需要用荡气回肠的调子穿透百十来平的大堂将一碗粉面从七八个维度描述给后厨知晓,非悍妇不能胜任。
少年和他的朋友们当然都很撩撇,除了全部重挑以外,绝不啰嗦。女生也要重挑,因为可以分给少年们。后来语文课学了《一碗阳春面》之后,愈发厚颜无耻,进门就大大方方喊几碗光头粉,然后要点榨菜倒点酱油一拌,又节省了一个下午的网费。同行的几个女生面薄,总是单独点肉丝粉或者酸辣粉,自己也不咋吃,连粉带码都分给少年们,就像《一碗阳春面》里的母亲,艰辛维持着贫困的体面。
那时工农兵粉馆屹立了半个世纪,已经渐渐流露出破落相。招牌和桌椅都布满油腻污渍,天花板更是不能细观,长年累月形成的油垢,角落里还藏着等待自然脱落的蛛网,可少年们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正对门那张冬凉夏暖的2号桌常年无人问津,少年们将看似特意留给他们的这张桌子也命名为“幸福桌”。在幸福桌上,少年们边嗦粉边吹牛逼,高考一定要打过黄河去,进京!差一点也要打过长江去,入汉!最差也得打过湘江去,就藩!
谁料这一年后少年便再也没有去工农兵嗦过粉,一来上大学后每年只回长沙两次,二来随着周南中学新校区的建立,少年家也搬离了北正街老校区。一家不顺路的粉馆,对于一个不常待的人来说,很难再有交集。况且工农兵粉馆的味道只是正宗,并不出彩,对少年远没有千里奔赴的吸引力。也是从这一年起,幸福桌上的少年们再也没有团聚过。
后来有了微信,少年和他的朋友们线下见面机会就更渺茫了,有一天少年收到一条微信:“北正街要拆哒,陪我去工农兵嗦粉不?你点光头粉,我点酸辣粉。”少年说:“可是”他还没打完一句话,可是已经误发出去了。少年刚想找补,她已经很快回了过来:“哈哈哈,算啦,逗你玩的。工农兵的酸辣粉又不好吃。你别回来啊,过两天我也走了。”少年问:“你去哪?”她说:“重要吗?”
可是的意思就是不行,就是有顾虑,就是不撩撇,就是不够洒脱,就是无法义无反顾。
后来长沙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网红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很多网红店,少年每次回长沙都像个外地佬一样打卡了诸多千篇一律的粉面馆,匪夷所思之余又怅然若失。
少年再次来工农兵嗦粉时,人已经有些沧桑了。反倒是搬迁至百十米外的工农兵粉馆新店窗明几净,毗邻通泰街、潮宗街成为了网红打卡地,焕发着青春气息。门口没有2号幸福桌,店面小了一大半,墙壁干干净净没有油渍墙角也没有等待自然脱落的蛛网,收银娭毑轻言细语不必穿堂入室地大声呼唤,一切都变了,只有不好吃的酸辣粉依旧是姑娘们的最爱。
酸辣粉9元,肉丝粉10元,光头粉10元。沧桑的少年依旧是少年,开口就问:“娭毑,哦改光头粉比酸辣粉还贵一块咯?”娭毑说:“光头粉用的肉丝汤啦。”沧桑少年又问:“那哦改跟肉丝粉的价格一样嘞?”娭毑没有回答。
最终沧桑少年点了一碗酸辣粉,拍照想发个朋友圈,他想说他回来了,又想说工农兵的酸辣粉没有那么不好吃,还想说只有长沙的酸辣粉不是红薯粉,最后他说:“我有一碗粉,足以慰风尘。”
没过几分钟,她回复了:“可是。”
作者简介:
夏宇飞,84年生人,现居北京,本科就读于南开大学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研究生就读于北京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在外企、国企、民企从事管理工作,自13年创业至今,现任北京润樵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跳板(天津)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