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一条河的相遇
文/冯攀
在一个冬日的黄昏,在那遥远的梁原,在从安冯老家前往灵台县城的途中,邂逅了黑河。
从朱家湾沿着川道二级台地上的柏油路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向东,路北边是突兀出来的岩石山体,南边是黑河河道,山回路转,黑河忽近忽远,时而近在脚下,时而远傍南山。不到十分钟车程,便到了杜家沟,垂直走过杜家沟街道,便实现了与黑河最近距离的接触。此刻,太阳悬挂在天边俯视着整个河川,再没有其他色彩装饰的大地上,黑河就像一条银色带子闪闪发光,在夕阳的装扮下显得格外的美。忍不住停车熄火,试着去寻找最好的角度拍下黑河及他的风景,踩着干枯的蓑草行走,站在岸边吹着微凉的西风,细细品咂这条河,岁月便在这河上往返了。
往日里汹涌的浪花结成冰凌分布在两岸,挡住了黄土的蔓延和入侵,河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河底的鹅卵石被淘洗的清晰可见。岸边的胡杨将根深深地扎进黄土,说不定也扎进了黑河河床的岩石层里,站的笔直挺拔。此时,它们脱掉枝叶的外衣,苍劲嶙峋的身躯接受着风沙吹打,蓬勃伟岸的树冠笑傲着岁月沧桑。天空浅蓝如洗,连一只鸟的影子也没有。地上远远地看去,有休耕的农田,有摞成的玉米杆堆,清一色的土黄包裹着一片麦田显得分外的绿。
黑河是灵台唯一一条可与达溪河并肩媲美的河流。源自关山深处,一路高歌,穿华亭、崇信两县于梁原横渠入境灵台,奔流四五十里后出景家庄村入泾川县。
生于斯,长于斯,黑河的记忆里有我的童年和少年。从小生活在旱塬上的娃儿,对河有着无比的热衷和兴奋,平日里玩水也只能钻进蓄有雨水的涝池扑腾两下,再奢侈点便是去沟底玩由山泉汇成的小溪水了。小学时,常扳指头算着暑假到来,与表哥一起去外公家小住几天,外公家位于川道,黑河就从门前不远处流过,晌午过后,河水被太阳蒸煮的温热,脱掉鞋子,把裤腿挽到最高,光着脚板踩在河底那些滑溜溜的石头上玩耍,玩累了,回去泡上一袋方便面,别提有多美了。上了初中,在黑河南岸的梁原中学读书三年,住大通铺,啃干馒头,终于熬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现在回味仍觉苦味不减当年。
黑河流过梁原,见证过良原县治隋、唐、宋、元六百多年的光辉历史。梁原,周秦时称溥原,《诗经·大雅》讲述后稷曾孙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隋大业年间,隋炀帝废除平凉郡及阴密县,分安定县西南部设良原县,因西南有良田数十里得名良原,县治坐落于今梁原乡街道。良原县约辖今崇信县东南部,陇县北部及灵台县西部。后历唐、宋两代一直归泾州所辖,直到元朝才被废除。六百多年时间里,良原县驻地在黑河的怀抱里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黑河岸边朝代更迭,有刀枪剑戟,胡笳声声,有唐李元谅将军与吐蕃作战的刀光剑影,有金人、蒙古铁蹄入侵践踏扬起的尘土和屈辱。
黑河,流经梁原,然而远远不限于梁原,黑河在上游孕育了数不尽的远古太阳的精灵——煤炭。曾在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坐着三轮车去拉煤,顺着黑河逆流而上,过了官村、横渠,从水磨进入崇信县,便有周寨、新窑、大柳等许多煤矿。由此猜想,远古时代,黑河就已经从关山深处流出,而且流量较大,川道内气候温润,得益于河水滋养,流经之处草木茂盛,经过多次地壳运动植物遗体被积压、掩埋于地下,在较高的温度和压力的作用下,逐渐变质为煤,也成为了黑河的得意之作。随着工业的飞跃发展,黑河川的煤炭乘坐汽车、火车去了全国各地,走进千家万户,燃起熊熊烈焰,在灶炉下、在工厂内,散发的光和热,温暖了无数人的冬天。
黑河的记忆里也曾有安口窑通红的炉火。抟泥成器、垒土为窑、题字作画,安口窑的炉火映红了黑河的历史岁月。安口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地方,烧制陶瓷历史悠久,《天工开物》、《徐霞客游记》均有记载。唐代开始便广开窑口,宋、元时期烧制黑瓷、"铁锈花"、青瓷,明清时期烧制黑陶、白陶,以日用器具为主,有粗缸、粗碗等,明代烧制的青花瓷尤为著名,安口窑也因此获得“陇上窑”的美誉,列入全国名窑,达到鼎盛时期。战乱时期,安口得益于关山屏障,加之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成为了一方庇护之所,各地逃荒避乱的陶瓷手艺人,来这里烧制陶瓷,没有手艺的外地人,来这里做工,靠着勤劳的智慧和双手,也能谋得一碗饭吃,便在这里安家落口,于是就有了“安口”之名。安口窑不管是烧制技艺还是名声虽比不上作为“官窑”、“御窑”的景德镇,但安口窑是面向平民大众的,即便是如今,在西北的乡村农家也不难见到出自安口窑的制品。普通百姓的需求非常朴素而实用,安口窑烧纸的日常所用陶瓷制品如缸、盆、罐、碗、坛等涉及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满足实用性的同时也兼具艺术特色。如果没有丰富的矿物燃料和优质的陶土资源,面临大规模的生产需求,安口窑注定会昙花一现,但站在历史的潮头回望,安口窑在黑河岸边炉火相续,传承了一代又一代。
日影渐斜,牧羊人赶着羊群从桥上缓缓而过,夕阳也赞美着羊群的洁白。
黑河,幽远自然,明净澄澈,明明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实难想出为何会以“黑”为名。可能是曾有一人说他黑,叫他“黑”河,其余未了解他的人就像“丁公凿井”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就这样葬送了他的清白名声。何止一条河如此,一个人通常也是这样,我们好多人都有从众心理,一人说他好,一呼而应,大家便会吹捧他,奉他为“完人”,一人说他不好,那他便会一无是处了。
风萧萧,水茫茫,河流承载着太多的意象。望着黑河流水,想到了李后主“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国破家亡泪痕涟涟、绵绵无期的惆怅,想到了《三国演义》中周公瑾《长河吟》叹人生华年,时不我与,壮志难酬的伤感。这些都成为了尘烟,只有河流永在。地上淌着一条河,装满历史风物、风土人情,滋养着两岸生灵,奔流不息。心中住着一条河,发源于童年,澎湃于远方,载满追求和理想,走走停停,自成风景。
群山掩映,黑河中流。春秋更迭,岁月沧桑,辉煌落寞,宠辱不惊。在萧索的冬日,在漆黑的夜晚,在历史的治乱兴衰中,黑河没有迷失方向,向东再向东,长风乱石,流程多艰,终会在长武亭口与达溪河相会,终会在彬州到达泾河,终会流进黄河、大海……
作者简介:
冯攀,甘肃灵台人,90后文学爱好者,书法有作品散见《兰州日报》、《平凉日报》、《崆峒》、《灵台》、《中国作家网》、《江山文学网》等报刊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