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灯笼
作者:周朝喜
东北的冬天,尤其是在腊月小年和正月十五间,我就会想起那盏冰灯笼。如果把东北缩小到某个地方,那就是大兴安岭,这里被称为极寒之地,凡是在此地生活过的人,对冰灯笼都有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盏亮如白昼的冰灯笼,烛光摇曳,映照出我童年纯真的梦境。即使现在,满城尽是流光溢彩,当抖掉身上的孤独寂寞,转身走进冬夜那座熟悉的院落,依然能看到冰灯笼旁的自己,而从前的许多人和事也历历在目。
记得小时候,一到年跟前,家家户户都忙着制作冰灯笼,有红色的、粉色的、金黄色的……点亮后,我和前后左右邻居的孩子们玩捉迷藏、堆雪人、扮八路军打鬼子……尽管小脸冻得通红,冰灯里的蜡烛不觉中燃尽,妈妈呵斥才悻悻回家,我多么怀念童年时代的冰灯笼啊!这样的时光直到我随同父母搬进城里才戛然而止。
尽管现在城里楼房外看不到冰灯笼,看不到三一伙俩一串的孩子们围着冰灯笼嬉闹,但它挡不住我看到色彩各异的冰灯笼闪烁,看到父亲制作冰灯笼时的情景,看到我和邻家小妹为两家冰灯笼谁家更好看而争吵的面红耳赤。还偷听到了姐姐和男朋友在冰灯笼旁甜美的说笑声。
其实,制作冰灯笼很简单。事先准备几种颜色(各色粉笔),在威德罗(一种铁制器具,口大底小)里勾兑满水,放到零下20多度的室外。一个钟头后,父亲拿起烧红的炉钩子,在桶口中间烫出一个圆口,把水倒掉,再拿到炉子旁略微烘烤一下,手掐圆口轻轻一提,一盏钟意的冰灯笼就这样脱颖而出了。仿佛小鸡从蛋壳里孵化出来一样的。捧几把雪放到冰灯笼里按压实成,然后将蜡烛在雪中固定,就可以使用了。冰灯笼放置也有讲究,大门外放置两盏红色的,寓意着红红火火;院子里一般是金黄色的,寓意着富贵满堂;姐姐喜欢把粉色的放置在她的窗前,她时常手托两腮望着冰灯笼发呆。那时候我小,不懂得她的心思,妈妈偷偷地告诉我:你姐等得那个人在冰灯笼里呢。
后来有一年,前邻居锁柱他老叔从城里回来过年,特意买了一串彩灯高挂在院子里,确切地说林场一千多户人家,仅此他一家。好多大人孩子站在院子外看着一闪一闪的七彩灯啧啧称赞。那时候,彩灯就像我图画本里画的美丽的太阳,诱发我从山坡上眺望远方的繁华,常幻想山那边还有更美丽的世界,觉得要让自己的生活更加明媚敞亮,就得从山沟沟里往外走。
我家的彩灯还是姐姐给买的呢,姐姐跟那个冰灯里的人结婚后,就跟着姐夫回到城里工作生活。后来听妈妈说,他俩的爱情因为那盏冰灯结缘。原本同一个林场居住,两人即是中专同学,又同时分配到城里工作,见面的机会多,彼此都有好感。有一回聊起制作冰灯笼事情,他说父母忙也做不好,家里没有染料啥的(其实我认为是故意的)。姐姐就让父亲制作了两盏粉色的冰灯笼,还欠欠的亲自给人家送过去。有一台京戏叫“花为媒”,你姐唱的是“灯为媒”吧,妈妈一提起这事就笑出声,老人家对姐姐的婚事一百个满意。
冰灯笼是家乡各家各户最早消失的过年物件,大概是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吧,断断续续的冰灯笼被眼花缭乱的彩灯代替。但也许还有上年纪的人依然在院子里放置几盏冰灯笼,冰灯和彩灯交相辉映,更加彰显年味的浓郁。那时,我记得虽家家通电,但都生活拮据,电费自然要节省着使用。所以冰灯笼成为过年时孩子们嬉闹玩耍的寄托,而挂起彩灯后,不知为何?是我们长大了还是年味淡了,那种热闹的场景没有了。时常我心中的寂寥和怀乡之情久久不肯散去,就像我右胳膊上的天花疫苗印迹,埋藏在血液里了。
走进了新时代,我所生活过的林场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人和事已渐行渐远,慢慢淡出了记忆。但有些记忆会永远残留,例如森林中的蘑菇圈、河溪里的柳根鱼、极寒旷野中的积雪和野生蓝莓的酸甜,奥,对了,还有那“灯为媒”的炽热爱情。
作者简介:周朝喜,男,汉族,大专学历,林业职工,现为黑龙江省大兴安岭人,黑龙江省作协会员,松岭区作协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北方文学》、《星火》、《北极光文学》等多家文学刊物及网络文学媒体,有多首诗歌及散文入选多种选本并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