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老街情长
作者:蒋志红
说不尽的三街六巷,道不完的乡情乡恋。
一条老街,一段记忆,一份情怀,总有那么一条老街让我感到熟悉而温暖。
自从在城里买了新房,我一直想接奶奶去城里过春节,可倔强的奶奶非要在老屋过年不可。她说对老屋有感情,她要守着爷爷。奶奶一个人住在老屋我很不放心,大年三十,我们一家四口开着车,浩浩荡荡直奔红庙老街看奶奶。
村路泥泞,天空飘起了大雪,朦朦胧胧的雾气飘荡在挡风玻璃前,能见度越来越低,近处的树木、石头、庄稼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静静的村庄,偶尔传来狗叫和鸡鸣。这是一条通往奶奶老街的乡村黄泥巴土路。
老公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时不时停下来,我和两个孩子找几根树棍扒拉沾在车胎上的泥巴。
“不能再开了!”老公摇头叹息,车胎上的泥巴实在太多了。
“前面有一户人家,我们把车开到人家院子里,然后步行。”我安慰老公。
路边有一处独立大院,青砖木板房,院墙很高。两扇大门镶嵌着古铜色门钉,狮子头的门环彰显着大院往日的尊贵与威严,门楣上雕龙画凤,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栩栩如生,像两个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家园。这座年代已久的房子格外吸人眼球,它像一位老者见证着村落的岁岁年年,春夏秋冬。
房子的主人我认识,我叫他朱叔,他的祖上是大地主,他的小儿子和我还是小学同学呢。他的大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在城里买了新房。我那小学同学也在美国定了居。老两口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就住在祖屋里了。
坐在门槛上抽烟的朱叔看见我们把车停了下来,他笑呵呵站起来,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脊背让我差点没认出来。我下车,喊一声朱叔,老公赶紧把烟递上去,朱叔接过烟说:“来看你奶奶的吧?”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的,您老身体还好吧?”
“还好,老样子。”
朱婶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喝茶,我客气地说,不了,我们还要赶路。
老公把车停好后,四个人踩着黄泥路,提着大包小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老公沉默不语,两个孩子高兴不已,边走边抓雪嬉闹,手舞足蹈,叽叽喳喳,不时把雪花捏成雪球扔来扔去。我跟在孩子们的身后不停地喊叫:“慢点慢点,别闹了,小心脚下。”
这条路我太熟悉了,小时候奶奶带着我踩着这条路去赶集,我七岁时,踩着这条路去几里外的小学上学,特别是下雨天,黄泥小路就成了泥浆路,脚踩下去就深深地陷在泥里,半天都拔不出来,就算拔出来了也成了泥浆鞋。进了水的鞋子穿上去,冰冷冰冷的。那时候我就特别想拥有一双长筒雨鞋。
那时候的夜晚感觉特别漫长,煤油灯下,奶奶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奶奶把缝好补丁的袜子轻轻地放在我的枕头边,把我的一双小脚放在她怀里,让我夜里睡觉暖和一点,不至于第二天上学赖床。
奶奶向她的堂哥借了三块钱,给我买了一双长筒雨鞋。再下雨我就不怕了。我穿着新雨鞋在同学们面前嘚瑟了一番,出尽了风头,后来,这双雨鞋传给堂妹已是伤痕累累了,堂叔用万能胶在上面补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堂妹很不乐意,但她只能接受。
我和堂妹就是踩着这条黄泥土路走向村外的学校上学,踩着这条黄泥土路走向村外的世界,走进大学。
“还有好远啊?”两个孩子自小在城里长大,已累得气喘吁吁。
“快了!”我说。
又走了一阵,雪花没有飘了,孩子们一 路也折腾累了,安静了许多,
终于走完了黄泥土路,一条熟悉的青石板路豁然出现在我眼前。霜雪后的青石板路,如同一位岁月沧桑的老人,披上了一袭洁白的羽衣,青石板路两旁的街道还在,只是街道两边的白墙黛瓦房都已荒芜,有的没有门窗,有的已经倒塌,那些留下来的雕花窗桕古色古香,石雕也很精美。斑白的墙面上,岁月轻轻拂过,每一道痕迹都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仿佛时间在这里静静流淌。
奶奶的老屋在街道的尽头。因为这个村叫红庙村,所以这个街道叫红庙老街。奶奶讲过很多老街的故事。曾经的百年红庙老街:人潮推波涌,早市蔚壮观,商贾绵二里,糕点酥饼香,杂铺货满架,少女售红菱,农夫挑萝担……一幅盛世图!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当年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早已离开了这里。
我听见了狗叫,狗的叫声在寂静的老街,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
奶奶的老屋冒着炊烟,奶奶知道我们今天要来,一定在厨房忙活。
“到了!”两个孩子突然兴奋起来,朝着炊烟,朝着狗叫声跑去。
我看见了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张望的奶奶。奶奶呵斥了一声,狗的叫声突然停住了,摇起了尾巴。暑假里,我带儿子健健陪伴了奶奶一段时间,健健跟这条大黄狗相处得很好,大黄狗认出了健健,朝健健跑去,健健喊着大黄狗的名字也跑了过去,大黄狗离健健还有一米远时,一个跳跃,站了起来,两只前腿搭在健健的肩上,健健扶着狗腿,像跳交谊舞一样。女儿吓得连连后退,躲在老公的身后。
住在前院的堂叔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他呵斥着大黄狗,大黄狗有点不情愿地放下前腿,像小孩一样,围着健健蹦蹦跳跳,一会儿伸出长舌头,一会儿不停摇尾巴。
我叫一声堂叔,堂叔乐呵呵地说:“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奶奶一直站在门口等你们呢。”老公赶紧把一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递给堂叔:“堂叔,提前给您拜年了!”
堂叔责怪地说“太贵了,你留着自己抽吧,我抽三块钱一包的烟习惯了。”
“您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抽抽好烟,喝点好酒了。”我娇嗔地说。
奶奶的老屋是青砖木板房,门前有竹园,屋后有老井。我跨过两道高高的门槛,绕道了奶奶的房间,把带来的零食、水果放在床上分类,奶奶家没有冰箱,我把糕点放在两个坛子里,水果放在大木箱里。这样,奶奶想吃的时候拿着方便,也防止老鼠偷食。
前院的堂叔,堂婶忙得不亦乐乎,烧着团年饭,又是蒸,又是煮,九个碟,十个碗的齐上阵。堂婶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还有脑膜炎后遗症,但她简单善良,做得一手好菜,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老实巴交的堂叔因为家里太穷,就娶了堂婶。他们的女儿早已出嫁,儿子在外打工,为了多挣钱,春节就不回来了。他们的日子过得简简单单,和和睦睦。
奶奶在厨房里开始做卤菜,我在灶台前添柴把火,久违的卤香味在屋里蔓延。我和奶奶聊着天,老公带着两个孩子在老街转悠。
我们在堂叔新建的二层水泥楼里开始吃年夜饭,一桌子的乡土菜让我垂涎欲滴。堂婶说,奶奶老了,每年的团年饭都是接奶奶和他们在一起吃。老公和堂叔推杯换盏,说说笑笑,一瓶五粮液见了底。
“好酒,好酒,真是好酒啊,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呢!”几杯酒下肚,堂叔红着脸,有点微醉。不停地说。
“只要您喜欢喝,以后每年我都给您送!”老公拍拍堂叔的肩膀,像下军令状。老公不停地给堂叔倒酒,堂叔抿一小口酒后,老公又递上一支烟。
奶奶的牙口不好,堂婶尽量把蒸菜放在奶奶面前。我把蒸鱼挑刺后放在奶奶碗里。堂叔诉说着种田人的不易,老公诉说着打工人的艰辛,两人说着说着,堂婶抹起了眼泪。可能想起了在外打工的儿子。
菜冷了,堂婶又热了一次,不知不觉天黑了。老公和两个孩子在堂叔家里安顿下来,他们嗑着瓜子,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我搀扶着奶奶回到老屋,帮奶奶泡了一会脚,便和奶奶躺在床上唠起了嗑。
“不知道你爷爷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哟?死鬼也不托个梦来。希望你爷爷在那边保佑你们平平安安,赚钱,发财!”奶奶自言自语说道。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红啊,你堂叔苦啊,老实巴交的儿子在广州一家工厂做事,不小心被机器压断了一根手指,黑心的老板只出了医药费,不但没有赔偿一分钱,还把他赶出了工厂。他不想让你堂叔、堂婶看到他的残指伤心难过,春节也没有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流浪,这个年他怎么过哟?”
我心咯噔一下,眼角泛潮。堂叔四十多岁才娶妻生子,在老街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实,自己没什么文化,却让两个孩子读到了高中。儿子志强是堂叔的翻版,因为堂婶脑子有病的缘故,两个孩子读书的时候经常受到同学的欺负,特别是志强,放学后经常哭着鼻子回家。好不容易两个孩子能挣钱养家了,儿子却又遭遇这样的伤痛。
聊着,聊着奶奶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脸上似乎露着微笑,我不知道奶奶是梦见了爷爷,还是因为我陪她过年而高兴?我躺在奶奶的身边,奶奶的身体又瘦又小,感觉像一个孩子。
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的中午。太阳也出来了,奶奶已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做芝麻汤圆。老公和两个孩子在玩屋檐下玩冰溜子。奶奶说堂叔,堂婶去菜地里了。
奶奶拿出两张百元票子,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张,说是压岁钱。孩子们高兴地接过:“谢谢姥姥,姥姥新年快乐!”
奶奶在每碗汤圆里加了米酒和四个鸡蛋,说芝麻开花节节高,希望孩子们读书进步,我和老公的事业红红火火。我们围着大圆桌吃着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甜在嘴里,暖在心里。
吃完汤圆,我把厨房收拾干净,老公看见水缸没水了,去井里挑水,把水缸装满。忙完这一切,我们准备回城里,恰巧堂叔,堂婶从菜地回来了。堂叔放下肩上的蛇皮袋,绿叶红皮的萝卜从袋子里滚落出来,带着泥土的清香。堂叔骄傲地说:“我们红庙老街的萝卜可金贵着呢,营养价值可以和人参媲美,你们城里人很少能吃到,早上去菜地里摘了一些,你们带去城里吃。”堂婶进屋拿了一篮子鸡蛋递给我,说是自家养的,吃着放心。堂叔又拿出两张百元钞票给两个孩子每人一张,我不让要,推来推去,堂叔明显生气了:“嫌少是吗?”两个孩子只好收下。
堂叔扛着蛇皮袋,堂婶提着一篮鸡蛋,把我们送到上车的地方,奶奶拄着拐杖站在老街的尽头目送我们,大黄狗一直跟在两个孩子的身后,摇头摆尾。
我在车里找出纸和笔,写上我在深圳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把纸条交给堂叔:“等志强回来了,您把这个交给他,让他来找我吧。”
“那不麻烦你吗?你也不容易呀!”堂叔两眼满含歉意且期待地望着我说。
“不麻烦,不麻烦,谁叫他是我弟呢!”我安慰堂叔,堂婶又抹起了眼泪。
我估计奶奶已经回去了,上车前,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一眼,一个小小的黑影还站在老街的尽头,奶奶还在目送我们。奶奶的影子虽然很小,但在我心里,却是非常高大。我心里突然有点难受,想哭,却强忍着,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作者简介】
蒋志红,回族,湖北仙桃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深圳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走在深圳》《心城》《笔走红尘 墨香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