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雨中前行
——我的自传
作者:张文雄
第二章:逆境成才
卖缸缴费
我一生经历了两个社会,可谓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
我的婴儿期几乎是在竹箩筐里度过的,因为父母要为生存而劳作,根本没时间抱我揹我。饿了就哭,以哭充饥;困了就趴在箩筐里睡,屋里空荡荡的,寂静死了。那时,我不知道什么叫欢乐,什么叫热闹。
幼年吃的是以粗粮和野菜为主。偶尔,母亲给人打短工带上我去“砍梨弯”(吃免费歺),能吃点白米干饭和肉食,那简直是过的神仙生活。穿的全是破旧衣服,或是大人的旧衣服改作的,或是好心人送的旧童装。玩具可多啦,诸如泥沙、瓦片、竹棍、野花、树叶、虫子……要有尽有,而且不用花钱,全是免费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父辈也知道这个道理:弟弟读了书,当了教书先生,还当了保长,是院里最受尊敬的人。自己没钱读书,尽下苦力,还受人欺负。故父亲老早就盘算着怎样能让我读上书,将来能“撑个门面”。1949年我快七岁了,父亲用篾条给我编了个“书包”(类似现在的扁形的鱼巴篓),用火纸订了两个本子,就送我到楊家庵我二叔处读书。因路远,全是泥石小路,六七岁小娃娃难以独立行走,因此只读了一个多月就转到夲村刘家塆小学了。
旧社会的农村小学校,只有一位先生,只学国文(即语文),不学算术,成天是读、写、背。也不教音乐和体育,也不教图画和游xi,生活单调极了。教育方法是结西斯式的,通用体罚。学生不听话、背不来课文、写不完字,要么罚站、罚跪,要么打手拍、打屁股。打人的尺子叫戒尺,竹片做的,约1米长。戒尺分两种,一种薄的,一种厚的。薄的宽些,接触面宽,打起不怎么痛,这种戒尺多用于吓吓地主、富农及官僚的子女;厚的窄些,接触面少,打起特别痛,这是专为惩罚穷人的孩子用的。有的穷孩子手掌被打肿了,不能握笔和筷子。有的屁股被打肿了,不能坐,只好站着听课。一天下午我上讲台被老师抽背课文。我顺利地背了下来,见有几位同学站着,我也下意识地站在旁边。一个多小时后,老师抽背课文结束就来处理站着的几位同学。他把我们带到操场,地面上撒上二碳,要我们光膝盖跪在上面。好痛哟,炭渣不断刺入皮肤,皮肤惭惭渗出鲜血。背不来课文加调皮的三位同学还在头顶上顶一碗水,不准动弹。事后我才知道,我因无知受了一次冤枉!
一九五0年春大竹解放了,我便从旧学转到人民政府办的新学来了。
在小学二至四年级,我因无知和大同学的诱惑,也学会了调皮,成绩也不好,三年级下期差点被开除。四年级毕业时,不仅成绩差,品行还是丙等。自然我在升高小时被淘汰了(当时小学实行四二制,四年级结束后要参加升学考试升入高小)。
我未升入高小,父亲气愤极了,但忍着没打没骂我,只是严厉地惩罚我。先要我拉一块大田的谷草,拉到四周空地翻晒。田里水未干,不仅陷脚而且谷茬刺脚,很难受。晒着太阳拉了整整一天才完工,累得我要死,但父亲一点也不同情。后面又强迫我去院前大田割谷莊。我不敢不去,因为我知道父亲脾气很粗暴,不去就会被狠揍。劳累加想不通,我在大田里边割谷莊边哭,几乎是流着眼泪割完这块田的谷莊的。没有要父母讲大道理,他们是文育,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通过父亲的两次惩罚,自己自然而然想通了——还是读书好!便自觉要求读书。恰好,完小办了个“小学业余班”,专收没考上高小的落榜生。每天中午由完小的老师上两节正课,再安排1一2节自习。我便报名参加了业余班的学习。由于在小学的教训,现在再不调皮了,学习也特别自觉刻苦。两年后,我成了业余班的优生,顺利地考入了高级小学,而且业余班只有我一人考上了高级小学。
我感谢中心校的领导开办“业余班”的决策,感谢业余班老师的无私奉献(我们在业余班学习两年,学生没交任何费用),由于他们的教育让我逐步成熟,走上了正轨:由于他们的教育,给我以后的学习奠定了基础。而且我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现在愛好书法,字写得好一点,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
我考入了神合乡中心校的高小班,父母既高兴又忧虑。高兴的是我懂事了,能好好地读书了。忧虑的是没钱交两元钱的学费。父亲冥思苦想,决定卖两个大瓦缸交学费。我亲眼所见父亲用大背筐揹着两个大瓦缸到集市上叫卖。从上场卖到下场,终算卖了两块多钱。父亲欣喜若狂,庚即到学校交了书学费,让我顺利地报名上了高级小学。现在想起来还真应该感谢这两个大瓦缸,是它为我的前途铺路搭桥了!
我在髙小的两年学习时间里,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冬天从未穿过棉衣棉裤,也从未穿过胶鞋。冰天雪地,多穿两件补疤衣服,外面套件“百jia衣”棉褂子,脚穿布鞋外套草鞋,以免雨水浸湿布鞋。下雨天,赤脚行走是常态。午歺,用自编的小竹篼盛饭到学校蒸热后吃。
进了高小,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新天地。老师多了,且博学尽责。课程多了,有语文、算术、自然、图画和体育。我最崇拜我的班主任梅老师,人称“草鞋先生”,可有学问啦,教我们语文、算术、珠算和体育。珠算课不仅教加、减、乘、除,还教多种游xi,什么“万里长城”、“金香炉”、“孤雁出群”、“九九归一”等等,特别有趣,至今难忘。名师出高徒,别看我们只是个高小生(现在的五、六年级),1956年成立互助组丈量田土,我们就可以打算盘和计算田土面积了。
由于小学的沉痛教训,我进入高小便走上正道了。不仅表现好,学习也很刻苦。第一学期加入少先队,第二学期担任班长和少先队副大队长。六年级上期被少先队保送加入共青团。学习成绩一直列全班一、二名。1957年下期我顺利地考入了县办中学——文星中学六0初。
2.勤工俭学
文星中学是1956年经省政府批准兴办的大竹县第二初级中学。新校园,新设备,一切都是新的。全是苏式建筑,挺雅致。校园开阔,绿树成荫,乌语花香,环境优美,是莘莘学子求学的好地方。
我被编入初中六0级一班,是该校第二批新生。时任班委宣传委员、团支部学习委员,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之一。
1958年,正值“大跃进”时代,学校要开展勤工俭学,还要“放文艺卫星”。学校成立了若干勤工俭学组,我任竹工组组长,带领同学们编织竹器。学校办校报,我是撰稿和缮写人,课余常在办公室刻钢板,搞油印。冬天晚上在办公室刻校报,见我穿得单簿,陈武校长将他的“灰斗火”给我烤,罗从周老师打着手电送我到寝室。为了参加县文艺汇演,我校创作编排了《白水河大联唱》组歌,我参与了写歌词,盛大森老师谱曲。苦战几个昼夜,大联唱创作成功,参加汇演荣获二等奖。五八年寒假,县教育局举办教育成果展览,各中学一个展览室。全校师生准备了很多展品,其中我的一个精致的小竹篼和编了“大跃进好”字样的小篾扇被选为展品。学校选拔了十七、八个师生组成参属团,我是成员之一,主要负责解说和缮写。参展团住竹城老公园,进歺在县委招待所。在城里过的大年,生活特别好。
在大跃进时代,全国大办钢铁,土炼铁炉、炼钢炉如雨后春笋,遍地都是。为此,我校师生曾去杜家炼铁厂挑铁到刘家沟;去吉星炼铁厂运铁到垫江城……
五七年和五八年学校生活不错,每月伙食费4元,粮食定量32斤(全由国家供应)。进歺时,围桌吃饭,八人一桌,一桌一甑,三菜一汤,一周三次牙祭,同学们吃得好,吃得开心。
但好景不长。
由于苏联卡脖子,突撒100多个项目的建设专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加之全国大炼钢铁,致使农业荒芜,粮食锐减,造成三年“困难时期”,实则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农村大搞“公共食堂”,农民吃糠咽菜,饿死不少人。在社会大环境下,学校师生伙食陡然滑波。定量由32斤降到20斤,每天六两大米,不夠就野菜凑。吃“玻璃汤”是常态,还吃了不少红苕渣、豆腐渣、蔴头等代食品。不少同学得浮肿病,不少瘦得皮包骨。我的毕业像,面如土色,颧骨突出,好像一张死人脸,看着吓人,我只好把它撕掉了。
读初中期间,对我而言,最大的困难是家里无法承担我的正常的学习费用。我的学费全免,评一等助学金。家里只负担少部分书夲费和生话费。但家里很困难,父亲在灾荒年中饿死,母亲一人在伙食团当炊事员,由于劳累和营养极差,己瘦得皮包骨,命在旦夕。怎能支持我的学习费用?!提起回家拿生活费的情景,就令人心酸!
下面是一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拿生活费的真实记录:
“青(我的乳名)”,“回来了。”妈妈惊喜道。
“嗯,回来看看你们两个老人家。”我答道。
妈妈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左看右看,心痛地说:“青,你瘦了。”
我看着母亲穿着单薄的旧衣衫,憔悴的脸色,骨瘦的身驱,一阵阵心酸,噙着眼泪说:“妈妈,你不瘦得更厉害吗。”
在一旁的王大娘插话道:“你妈在大伙食团煮饭,白天累一天,晚上还要煮二道夜饭,白天晚上睡不好觉,端着饭碗就打瞌睡,把碗都摔坏了好几个……”
闻此言,我更加悲痛。环顾屋子,空荡荡的,也不见爸爸的身影,便问:
“爸爸呢?”
“被饿疯了,把好多家俱打烂烧火烤……现在出走当野人了,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面对眼前的情景,娘儿俩只得抱头痛哭。
晚上,母亲将自己在伙食团节约的口粮,用瓦罐装着埋在草木灰里,唯恐被人发现收缴了。见我回来了才翻出来,煮了顿白米干饭招待儿子。我异样地享受着妈妈的母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妈妈,你不能这样节约了,要保重身体呀!”
“没事,我老了,你还年青,要奔前途,不能饿坏了身体。”母亲又接着问:“青,家里一直没有给你伙食费,是回来拿钱吧?”
我分明是回来拿伙食费,但面对此情此景,我说了,母亲拿得出来吗?反增母亲痛苦。于是我说:
“不是,不欠伙食费,我是回来看看你们。”
母亲沉默了。儿子的生活费是该拿的,可哪儿有哇?但不能明说。明说儿子会失望的。就这样,母子同怀难言之隐,心照不宣,默默地度过了一天。下午四点多钟,我该返校了。
“走了,带什么呢?啥都没有。钱也拿不到,让你白跑一趟。”母亲十分内疚地说。
“没关系,我啥也不要。伙食费我会想办法的,你要保重身体,要劝爸爸别乱跑……”。我难舍难分,空着手走出家门。妈妈送我到后背坡,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诉说,要解释,要安慰,要道歉,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一脸的愧疚流着眼泪说了一句:
“青,慢慢地走。”说完转过头去失声痛哭。
我心里一阵酸楚,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涌,但我强忍着。我不能哭,我哭妈妈会更伤心的。我強忍眼泪,几步一回头,大步地走着。我走过一个院子前,回头望去,母亲还站在坡顶目送我。我转过山头,再也忍不住了,我哭了,边走边哭,哭得很伤心。哭我失望地走了一趟,哭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爸爸妈妈,哭我的学业能否定成,哭我下个星期日是挑煤还是运玉米找点运力费……。
像这样悲惨心情景何止一幕,两幕!
在我学习最困难的时候,是党的恩情(学校每月给我评助学金三元,学费全免)、老师的关怀(班主任不时给一元两元)给我解决了较多的学习经费。但还有部分学习费用无法落实。
有困难,怎么办?辍学吗?不能!没有学习费用怎么办?自力更生,勤工俭学,自己解决!就这样,我利用节假日给学校挑煤炭,给酒厂运玉米,收入运力费。还利用寒暑假编竹器(背篼、扇子、烤火炉等)向供销上贷创收解决了我三年的学习费用。
快毕业了,为迎接升学考试,学校将三个毕业班打乱通编为三个班:一班为尖子班,加深层次复习,目标是报考大竹中学(重点中学);二班为普通斑,照课夲复习,目标是争取升入普高;三班基础班,弥补基础,查漏补缺,目标力争人人顺利毕业。我品学兼优,被编入一班,校领导和老师希望我考入大竹中学。但在填报自愿时,不管老师如何动员,我也不愿填报竹髙,坚持填报中专学校,因为家里穷,无力支撑我上重点髙中。最终,我辜负了老师的殷切希望,考入了大竹师范学校。
3.搭铺度日
在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我这个穷孩子能升入中等专业学校真是可喜可贺!父母认为祖祖辈辈受穷,我能光宗耀祖,其高兴劲就别提了。全村人也羡慕我,因为我是六十年代全村的第一个中专生。
入学了,带什么呢?没什么可带的,就带了一口别人送的旧木箱,内装简单的换洗衣服和学习用具。另带了一床土改时分的大棉絮,带去暂用。因为这是父母用的,我必须尽快找同学搭铺,早点把大棉絮送回来父母过冬。
入学后,我被偏入大竹师范六三级一班,班主任是李小封老师。我任该班委宣传委员和团支部学习委员。
一周后,我结识了吳邦志同学。当他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爽快地答应我和他搭铺,床上用品全用他的。当时,我十分感动,因为我可以尽快把大棉絮送回家救急了。在师范学习的三年里,我都是和吴邦志同学搭铺度日。我由衷感谢这位心地善良的老同学,并结成了终生老朋友!
三年来,我被学校多次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团员”和“优秀干部”,学习成绩一直列全班前几名。六三年上期,以全优学生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我终于在逆境中成才啦!
(未完待续)
张文雄,男,42年2月生,大竹县神合乡人。1963年于大竹师范毕业被选拔分配到县重点小学大竹师附小任教。1971年被提拔为中学教师,调大竹三中工作,是大竹三中筹建领导小组成员之一。1972年为照顾家庭,自愿申请调回家乡工作。从1971年起一直是低职高聘,从事初中和高中语文教学,皆为学校的教学骨干,多次被评为区、县优秀教师和优秀班主任。1998年病退于大竹县文星中学。曾任张氏家族理事会会长、副会长十五年,撰修族谱、举办大清明会、修建功德牌坊、协助当地政府深化精神文明建设构建和谐社会,其族务工作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受到当地政府及全体族人的赞扬。爱好文学,乐于书法和写作,曾为党政部门撰写了不少新闻、通讯和经验材料。2014年加入县书画协会和县诗词学会,上百篇书法、诗词作品被刋载或展览,曾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