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比利时） 画
迷失在身体的宇宙里
在里面看不见里面的尽头。
而外面是什么几乎构成结构性
缺失。没想过根本没想过
宇宙还有外面。里面的细节
复杂得足以牵扯你毕生的精力。
你怎么搞得清颈椎椎体序列
和红烧排骨的短期浪漫之旅？
你怎么搞得清冠状动脉是硬化
还是软化？它戴着绿帽子还是
红帽子？你问过冬天占卜者
和精神科医生吗？他们全都在
加紧练习准备飞船乘员证的
春季考试。而宇宙是一棵树
或者一家医院，灵感分别来自
姓氏与现实。你穿过一片树叶
又一片树叶，跳过一枝枯枝
来到一枝湿枝。戏剧性场面
突然出现了，树叶脱离了，
向巨大的虚空坠入。它的形状
好像一片雾化肺叶。来不及
理解比喻与真实的边界了。
你穿过一个走廊又一个走廊，
你拐过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
在几乎是尽头之处出现了一座
袖珍餐厅。它的旁边和仿佛
尽头的尽头全是冰冷的金属门。
低矮的平屋顶仿佛巨人正在
挤压它们。它们嘎吱嘎吱变形，
它们嘎吱嘎吱呻吟与反抗。
器官们造反啦！军官们造饭啦！
真正的兴趣是一根细管以及
一根血管。它们何时勾搭上的？
你提了一个好问题，但是好
并不等于其他。尘垢与凝血
到底想干什么？你清楚吗？
你只看到革命结果而没有看见
革命。太遗憾了，小兄弟！
你迷失在宇宙的身体里。
无论如何，宇宙也不想理解
你们的灰飞烟灭。
2024.11.05.22:27:35
梦里的巴巴拉少校
向来不喜制服，你是唯一的
例外。我知道你知道。你并不能
救世。但你不经意间救过
一个人。按照犹太人的说法，
救一人就是救世界。好吧，
看见你淡黑色的牙齿，它们是你
鲜明的人体特征，它们融合了
庞大的历史因素。经历者
自然明白其中曲折。萧伯纳
说的还是你说的，比枪更厉害的
是道德。而我们正在反道德。
我们心跳加速。在遗址公园，
在路边长椅，在借居的陋室。
官方驿馆模糊的灯光，照耀着
流动的尘世水波。你的浅色汽车
终将从众多汽车之中分离。
理想与现实太不一样了。但是谁
会想那么多呢？明辨是非。
王小波一针扎下去就见了血。
可惜的是他死得太早了，
否则可以向他请教中东欧问题。
而我们忽然分开，或者其中一个
悄悄失踪。但我知道你在写
剧本。我看见一个又一个好句子
从枕头旁边滑了过去，落进
台灯找不到的黑暗之处。
2024.10.29.11:28:36
红色诗
不可能存在误解。
不吭。
基础性地狱之被省略
真是因为它自身。矿泉水瓶子
倒了有没有人扶，取决于
里面还剩多少水。
唯一理解，不是众理由之一。
请认真思考恶作剧。
尤利西斯会不会走浮士德线路，
在于他上的是哪一路巴士。而步行者如我，
只需测算建筑物布局。
邂逅的这人是不是
把你变成猪的one，是不是
把你视为食物的one，你全都
顾不上了。你被她的美貌
弄直了双眼。
心脏跳多少下每秒？
误解是冲着鸡肉去的。
斗鸡眼酒吧的人现在谈起消费主义时代
个个潸然泪下。
再写一篇反思或者批判文章吧？
建议飞起来，
撞上厚厚的一层
火山灰。而从前的时候，
她的腿又白又嫩又肥，甚至在午夜
抢走了反光镜的
生意。
天塌下来。
矮个子和侏儒全都消失了。
之前百万大军的数字不会是
伪造的吧？
不是。
绝对不是。
你体会到压榨的定义
是在你被榨成浓郁的油脂之时。而那时
你多么想告诉信誓旦旦的众人，言之凿凿的众人——
我已经真正体会到了——但是众人
没一个听见。
请虚拟迅速抵达真实吧。
这一点至关重要，尤其某一场正在推进的
战争。它堪比蝴蝶的意思
就是你猜到的意思。
我们不用耳朵写诗，
我们不用血写诗。我们写诗的时候
用笔。
钢笔，油笔，键盘，手指头。
我有一个新办法，
那就是请出白色的火焰。它并不会误解
闭眼和礼拜三。
2024.10.23.17:53:25
读书札记
需要强调的是此时此刻。
彼时彼刻还剩多少？在镜中？
在水面的倒影之中？还没顾得上那些历史小说呢？
还没顾得上那些古典文学研究呢？
统计数字没有呼吸甚至
也看不见翻开的皮肉描述个人经历。
完美的无辜者问题涉及整体问题，所以对坐的人
全都闭紧了惹祸的吃饭器官。
站得高看得远的当然是
寒武纪恐龙，怎么可能会是事后孔明先生呢？
他们连自己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妻儿放过邻居
放过与他们共同啸聚山林的同伙呢？
而八竿子打不着的你们
更不必心存侥幸。颠覆仅仅是一个开始，
但是躲过第一轮暴风雨太重要了，虽然后面才是
细腻的刑罚与价值观的天气预报。
你们谁认识佐·哈卓呢？
创新胡来相差的可能不是一朵穿裤子的或者不穿
裤子的云，也不是锯齿形板砖或者心形板砖。
脑浆血颜料比美术商店出售的颜料更持久。
真假早已泯灭而我们的
兴趣也在一个酷热的下午荡然无存或者消逝如烟。
所以要么等什么东西回来要么什么都不等吧。
《翡冷翠十日谈》你们看过了吗？
2024.08.08.14:46:25
甲辰九月初四与妻铭弟江同游查干湖
天色如果不是阴沉的，
查干湖的水面和变黄的杨树也许
不会这么丧。荷叶早已残破，
只能留给李义山先生配图了。
水边的塑料棚里，一百口大铁锅
只有一口冒着热气。空空荡荡的棚子里，
总得冒出一个白头翁或者白头婆说说玄宗
或者萨迦或者玄幻小说吧。收了三张炖鱼店名片，
还是去了别处。渔猎馆里的标本
或者化石早被真伪问题超越了。
教育和洗脑的铁锅炖还是不能阻止小鱼小虾们
被北美红梣的红色吸引。
东北人也是喜欢精美而对称的树叶的，
何况十度左右的天气也不是三五个能够
轻信的伙计。王府里的王
是民国时候封的。顺着来路的麻绳捋一捋，
原址亦不在此处。没人申明的想象和历史掰手腕，
真相的真相在年表自相矛盾的缝隙里。个人
悲欢完全看不见。而我冷静，还是觉得
树叶子值得欣赏，因为它生它死都还正常。
转眼间去了外面的广场。吃烤鱼。
岛子鱼。其实就是白鱼就是翘嘴鲌就是
兴凯湖鲌。拿查干湖和兴凯湖比较
会生事。拿波涛和清澈度比较也都会
对愤怒的批判会生出异心。而发言的我们
来自兴凯湖。了小朱昨夜刚刚问过我
有没有兴凯湖的书。我说没有，
除了巫宁坤先生一滴泪里的一点点。此外我只能
想起自己的记忆和诗。地穴和芦苇。
查干湖的苇花刚开，还没有像样的美感。
过几天就好了。不远处半透明的控制亭里的
年轻人突然播放地方性噪音。他的目的
单纯是为了驱散吃烤鱼的人？难道就没有
传播地方文化的意思？此地不留爷，
爷脚自己飞。飞到成吉思汗召。召的意思
相当于祠堂或者纪念馆。里面的展览比较
正规。当然认知和解释全都另当别论。
重看《蒙古秘史》或者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
又能了解多少秘密？战争痕迹有是有的，
但谁愿意提呢？塔虎城旧址早已经过，
只是并未拐弯驻足。契丹女真拼个你死我活
又剩了谁？我知道我不说也是和气生财。
妙因寺也是融合的。各种各样混血显示出
生存法则的厉害。比如核心的宣传展板
也会怕下雨下多了。此外，布制品还会怕风。
白塔下面没水，自然没人划船唱歌。
我们重新回到水边，看见一个水泥砌制的
巨大法螺。而真的法螺之前已经见到。
镶嵌的银子在工商银行里能兑多少钱？我们不配
谈经济。而历史也仅仅剩下不死的
好奇心。早晚恢复它，但拨开浓雾也仅仅是
前提而已。吃饭吧。选来选去
选了广顺兴。家门口也有一家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窗外景色不同。松原街面看不到
更多的行人。也许是因为秋天吧。
我不怪罪秋天难道还会怪罪
人？情商没有这么低。吐糟也只是
吐糟在回程的车里。前挡玻璃上，
虫子们前仆后继地撞死在那里，想必也是在
提供某种神秘的征兆吧。想起来时地名，
无一不含有趣的信息。银山服务区是新起的名字
还是原来就有？不同的答案指向不同的
政治。五里明不会使用谐音梗，它说的也许
就是从黑到白只有五里，一脚油门就够了。
过了江桥就是班徳。听起来像印度地名，
仅仅是听起来仅仅是像。大洼服务区的
唯一贡献就是厕所。窗台上全是成百上千
死去的瓢虫。生命终点随处都是。
拐脖店这个地名容易理解，想想
还挺有意思的。让字这个地名则让人浮想联翩。
据说来自《千字文》。这个玩笑开大了，
让人又喜又怕。窗外的梁式抽油机
散布在高粱地里，仿佛蓝色的小蚂蚁。
它们勤恳地点头同意着什么，
那我们几个就照办吧。
2024.10.07.12:33:26
译约翰·贝里曼的诗《不活了》
它？它是死神，
它是海岸的死神。
谁猎杀谁？你猎杀死神？
你想多了。
你爱国王。
此中真义是你畏惧权柄。
即便王座是猪，
即便王座沐猪而冠。
我当然不知道
詹姆斯镇的一九五七年。
十年后我出生，
我的灵魂是红色的。
不活了挺好的。
你就是这么干的，
但是桥要不要这么干呢？
你以为你能选。
2024.09.11.17:42:36
进山
真相就快看到了，
如果它是一个小小的山头。
但是转了一个弯，真相
就失踪了。
骑兵连的两个人
也不见了。他们是昨天
中午出发的。那时的天气
异常晴朗。
问题出在异常上。
顶峰即深渊。这谁
能想到呢？而孔先生板着脸说，
从来没有真相。
他拍了照也不能证明
冰冷的身体是实际存在的。
你伸手肯定能接住落叶
而不是一顶礼帽。
你怀疑是对的。
是的，比相信好了那么一点儿。
但是你的绝对怀疑把自己送上了
顶楼。空荡荡的风啊。
有一个女的掏出了
手绢。擦眼泪肯定增加了
说服力。但是，
但是真相与此无关。
这一辈子都在找。
这一辈子都在他们传言的
欺骗里和自己传言的
希望里。
2024.09.20.15:55:33
图森破
此生必须去一趟
图森，不必做功课，也不必准备
雨伞。那里天天下雨，
但却不浸湿衣裳。
破墙总有那么
几堵，可以在上面涂鸦，
也可以在上面跑酷，你甚至可以
学习猪在上面张着翅膀秃噜。
高兴又要延期。
他轻松地把航空公司搞定。
喜讯不仅霸屏而且还自己给自己
画了一张五吨重的金饼。
我把报关单全都
给填写了，另外还洒了三滴香水。
绿苫布下的货物全在打盹，
看样子旅行就要结束。
结束也要有结束的
仪式：画个草图也对付。
想想怪有意思的，指路牌甩过来
一张鬼脸，傲慢地笑着。
2024.08.14.14:54:36
鸡西漫步兼呈阿西、杨勇并何凯旋诸君
月亮是圆的。
一查农历，六月十五，
难怪。但它有模糊的光轮。
这预示着明天是一个
风天。
闲聊。
听见子弹在空中飞，
异常缓慢。那个人生死不明。
皮靴在楼上的地板之上
悬着。
大半夜的
中心大街上没有别人。
只有我们，回乡的陌生客。
没有孩子问，您几位从哪儿来?
他们在手机里。
他们如同
一张陈旧的白纸。
瓷砖店并肩站在夜色的
拥抱里。温暖是有的，
但也有凉意。
诗如茶，
这会子有点儿意思了。
我和妻子又坚持了几十步，
还是没有水店。
回程孤单。
2024.07.20.23:41:22
桑克，著有诗集《朴素的低音号》《桑克的诗》等，随笔集《我站在奥登一边》等，译诗集《老负鼠的实用猫经》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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