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红薯
文/青山依旧
红薯,有甘薯、红芋、地瓜等别名,因为据说最早来自外邦,故而又称“番薯”,山里人习惯称其为“山药”,区别于土豆的颜色则又叫作“红山药”。国人栽种红薯的历史最少也有几百年了。
霜降过后,正值收获红薯的季节。前几天,受朋友之邀,我到山里去刨红薯。
这是一片濒临抗大路的河滩地,有七八亩之多。红薯的叶子经霜后已经干枯,藤蔓铺展在地面上。在一簇簇藤蔓的根部,薯块拱出了大小不等的土堆,有的还裂了缝隙。 我们挥动镢头,将一嘟噜一串的薯块从土里请出来,不一会儿,我的身后已是红艳艳一片。这些红薯大小不等,大的有三两斤重,小的也就三二两不足;形体上如球状、如纺锤、如陀螺、如鸡蛋,圆鼓鼓、胖乎乎、瘦嶙嶙……各种形态应有尽有
我陶醉在收获的喜悦中,眼前晃动起一幅幅有关红薯的画面。
那还是大集体时期,生产队收红薯了。社员们一起下田,在红薯地边一字儿排开,灿灿的秋阳下明晃晃的镢头上下翻飞,随着泥土的翻转,大大小小的红薯从土壤中跳跃出来,与之相伴的是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接下来,人们弯腰蹲在地上,拾起一个个红薯,弹去表面的泥土,装进篮子,倒进候在路边的架子车,运回村去。
晚上,要分红薯了。街道北头那间“官房”里堆了一大堆,小山似的。当年的“官房”是我们第四生产队的行政用房,记工分、分东西一般都在这里。社员们用扁担挑、用排子车拉,将白天收获的红薯从各个地块运到这里,然后再进行分配。这个时候,“官房”的门头上吊一杆大秤,秤钩上挂一个荆编大篮,生产队长一手握着秤杆,一手把控秤砣,两眼盯着秤杆上的星花,按照会计吆喝的数字一秤一秤将红薯分给各家各户。“官房”外边早早候了一大群男男女女, 秤过的红薯倒在街边,大人用扁担挑,小孩儿用挎篓背,争着抢着把分给自家的红薯往家里运。如今想来,那分红薯的热闹场面不亚于今天的“夜市”。 红薯是高产作物,且耐干旱,不挑土壤,随便什么地块都可以栽种。在那些个粮食短缺的年代,生产队不具备浇水条件的高岗地几乎都种了红薯,水浇地也有在麦垄里套栽红薯的。红薯很好成活,随便拿根秧苗或者裁段藤蔓插在地里就可以长出一棵红薯。秧苗插进土里要在根端轻轻折一个弯钩,便于生根结果。从前讲“科学种田”,也有把小红薯直接种到地里的。小时候曾看过一部纪录片,犹记其中一句台词:“地瓜下蛋创高产,不是一万就是八千”。
栽红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把把粪土一担一担送到地里,施足底肥,然后翻地耘土。栽秧苗时,头顶炎炎烈日到深沟里挑水上山,常常需要攀爬不止千米的陡坡,汉子们光着膀子依旧大汗淋漓。我第一年下地干活儿,初次挑水,肩上的细皮嫩肉被磨得红肿红肿,生疼生疼的。
饥饿中的人们对红薯有一种特别的期盼。随着红薯苗滋茬生蔓,一天天铺展开来,渐渐绿油油覆盖了地面,人们的目光中便燃起了希望。收秋之前青黄不接,往往先挖一些红薯应急。新出锅的红薯,鲜嫩,干面,把一个个瘪了数日的肚皮塞得鼓鼓囊囊,人们下地干活立马来了精气神,脸上也有了红润。秋天下地干活儿是件幸福的事情,抱几捆秫秸或攢一堆干柴,在地头架一拢大火,挖一些红薯抛入火中,烧上那么一会儿,大家便你一个我一个香喷喷地大朵块颐。也有性情急的,不等烧熟便拿根棍子将红薯从火里拨拉了出来,半生不熟的薯块在石头上摔一摔,照样吃得痛快淋漓。吃过烧红薯的人,满嘴沾了黑乎乎的炭灰,但心里却乐呵呵的。 上世纪中叶很长一个时期内,红薯一直是山里人的主粮。生产队分红薯抵口粮,每5斤红薯抵1斤口粮。一般来说,3斤多一点儿薯块就可以晒1斤薯干,尽管红薯面做的食物不怎么耐饥,但在那些个每天8量指标定量消费的日子里,用红薯作口粮毕竟可以多吃一些分量,撑饱肚皮。红薯晒成干,磨成面,可以制作各类食品,比如红薯面窝窝、红薯面贴饼,也有用红薯面轧饸饹、擀面条的。红薯面饸饹是特色美食,如果放点儿辣椒用荤油爆炒一番,那味道简直无与伦比;红薯面擀出的面条较小麦面短一些、粗一些,煮熟后颜色发黑,但光溜溜的吃着顺口。
我至今留恋用红薯面做的疙瘩汤,配一些青菜叶煮在锅里,在熟油的铁勺底部放几粒剥了皮的蓖麻籽,撸在火上烧焦挤出油来,加了盐和葱花,然后把勺子伸入汤锅中,“呲溜溜”一阵响过,此时的疙瘩汤香喷喷的,我视其为美味佳肴,一口气能喝三碗之多。如果用红薯榨了芡粉,做了粉条,那就成了绝对的高档食品,往往只有过年过节或过喜事儿摆婚宴时才能吃到。 红薯埋在土里不易发现,生产队收获之后总会有落在地里的,于是遛红薯就成了小时候一件重要的事情。拎个背篓,掂把镢头,走进刚刚收过红薯的地里,把翻过的土壤重新翻上一遍,寻找那些遗落在地里的红薯,找到的大多都是一些根根稍稍的小红薯,或者斩了半截的,偶尔也会翻出个大的,这个时候便如同今天买彩票中了大奖般大呼小叫。
遛红薯凭得不仅仅是力气,还要看运气好坏。队里的社员刨红薯心性不同,遇上粗枝大叶马虎一点的,落在地里的就多,不一会儿就能挖出一大堆;倘若摊上一位细心老农刨过的地方,往往折腾大半天却一无所获,这个时候就只好自认倒霉。遛红薯要的是耐心,即使发现一条红根,也要穷追不舍地深挖下去,根的尽头说不定就牵着一个落下的红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这样一种情况,自己在一个地方翻了半天没有收获,刚刚挪了地方,别人过来几镢头下去,大个的红薯便滚了出来,此时只好自叹运气不好。遛红薯的收获大小不定,多的时候半天能挖一背篓,少的时候或许只有一篓底儿毛毛根,家里大人从来不嫌收获小,哪怕只找到三五个红薯,也总会说:“不少不少,够一天吃了。”那个时候,只要能解决一天、哪怕一顿的吃食就是了不起的收获。
有一段时间,遛红薯也被当作“资本主义”,宁可让落下的红薯烂在地里,也不能挖出来带回自家去。村中那个有点儿“二吊子”劲儿的民兵连长带了人站岗放哨,或者追着赶着不让下地,或者把遛了的红薯没收充公。于是,费了好半天劲儿遛的那么一点儿红薯,常常会被收缴了去,并且还遭遇一顿训斥。因为委屈,哭鼻子是常有的事儿。
时过境迁,过去的苦日子早结束了,那些为吃食作难的日子或许一去不复返了。今天,昔日作为“主粮”的红薯摇身一变成了生活的调剂品。街道边就有卖红薯的,用农用车载了网袋装的红薯,卖主手持喇叭高声叫卖。小区门口有个红薯烤摊,架一台废铁桶改造的烤炉,把大块的红薯烤得皮儿焦瓤嫩,吸引了刚放学的孩子争着购买。 《本草纲目》说:“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现代医学研究发现,红薯富含多种矿物质,且有防范心肺疾病、抗癌等功效,是屈指可数的“长寿食品”。在食品日益丰富的今天,人们吃腻了美味佳肴,一度遭遇冷落的红薯重新受到了人们的青睐。一年前去看望一位老领导,这位年仅九旬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他介绍说,自己的长寿之道就是吃红薯,孩子们回家来探望,什么都不稀罕,只要带一袋子红薯就满足了。
我收回放飞的思绪,将收获的红薯装了几袋塞进后备箱,然后驱车返回,心里已经在憧憬着那冒着热气的干面鲜薯,还有那香喷喷的饸烙面。【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有多篇作品在《中国教师报》《散文百家》《邢台日报》《牛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著有散文集《青山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