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董美春
祖宗埋葬的地方就是老家。说起老家,在如今全民大迁徙的年代,三岁的孩子都会有深深浅浅的记忆。年龄越长,记忆越牢。好比白酒,藏得越久,味道越酽。
我的老家是地地道道的老家,祖祖辈辈都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将来,我也要回到那里,做一个地道的老家人。希望我的儿孙们跟我一样,把我的老家当成老家,常回老家看看。
我的老家黄牯冲,纯粹的老地名。为何叫黄牯冲,未听人说过。顾名思义,应该与黄牯即黄牛有关。过去,家家户户养牛,即使规模化养殖的今天,依然还有村民养殖。他们对牛的珍惜之情,至深至诚。有一年大雪封山了好几日,一村民看牛在栏里吃干稻草久了,便把牛赶出栏,让牛去外面放放风,喝点水。不期,牛不小心在水塘里喝水时因为堤岸滑而摔死了。主人家伤心极了,按常理会把牛剐了卖肉兑点钱用。恰好相反,他们竟然抬着那头断气的牛,慎重地在后面山上挖了一穴葬了。当时许多人食不果腹,一些死鸡死鱼都不舍得扔掉,会高温煮熟了吃,何况这么大一头牛啊。后来才明白,村人骨子里认为,牛是农业生产的得力助手,天生就是农民的好朋友,彼此有份天然感情。正如鲁迅先生说过的,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何况牛还是村里的吉祥物呢!
黄牯冲很小,进深不足一公里,但长得出奇的秀丽。形状极像挎在肩上装满干粮的布口袋。几十户人家聚集在袋腰里,口袋两头有天然的把水护着,北高南低。老一辈的人说,村里风水好,是因为口袋两端的把水成为了天然的屏障,把这只口袋扎紧,气不外泄财不外流。口袋两边的山上,是郁郁葱葱的油茶林,结满了乒乓球大小的茶桃开满了白花花的茶花。村民聚居在西山脚下,房屋栉次鳞比。南侧芥岩上曾屹立着一株古枫,硕大的枝条像母鸡的翅膀,温暖地保护着这座小村庄。
村庄的开山祖系清代时期的桂八公,有八成多村民姓董,均是他的后裔。还有几户陈姓、张姓、康姓和丁姓人家。桂八公的坟墓在村中东面山坡上,香火旺盛。他的祠堂位于下一个组董家湾,遗憾的是,仅残存一个照面。到目前,尚没有能力恢复或重建。
桂八公的后裔,以朗山为核心散布于周边几个村庄,众多子孙中,黄牯冲的爷孙三人,一直为人称道。
我太公文涛老先生,是民国时期的一位财主,勤劳节俭,治家严格,极富仁心,五代同堂,口碑甚好。百余年了,至今还流传着他的两件事:第一件,严禁家人打牌。黄牯冲的人,从小就练就了跑胡子的童子功,几乎人人会打。文涛先生靠勤劳致富,深知赌博败家的道理。因此明令:家人不准打牌。但是子孙众多,甚难管理。免不了农闲时凑在一起玩玩。为了不被文涛先生发现,临近傍晚,便派人到槽门外望风。看到他老人家从外面回来,哨人立即飞奔进着去通风报信,不论输赢,牌局即行散伙。听说我奶奶39岁寡居,一手拉扯大三子五女,其中就有跑胡子的功劳。奶奶眼明手快,思路清晰,赢点散碎银子是常事。
第二件,行善积德。每到青黄不接时,亲属及村邻遭遇天灾人祸及重大变故需要救济时,老先生会鼎力相助。他助人的方式很特别,借故到这些人家去串门,顺手把银钱塞到这些人家的枕头下、摇篮里或碗柜中这些偏僻又容易发现的地方,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这样的救济方式,既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又照顾了人家的自尊。
文涛老先生的小儿子懿章,我的堂爷爷,解放那年去了台-湾。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与台-湾三通后,拟回来省亲,后因病重未予成行。其长子瑞林,十岁左右离开家乡去台-湾。由于勤勉上进,为人忠信,上世纪九十年代,已然是国民党陆军中将。中华民国八十五年十一月,荣获由李登辉、连战、蒋仲苓共同颁发的四等云麾勋章,为族人中的翘楚。生前回过2次家乡,一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次是二○○九年秋天。于民国壹零肆年玖月贰拾贰日在台北市积劳病故。是月贰拾伍日,获马英九、毛治国颁发的“忠贞为国、殊堪旌扬”旌忠狀。
宋元是瑞林叔的儿子,在当前国际金融舞台上大放异彩,资产丰厚,公元2009年陪其父亲回过祖籍一次。瑞林叔的女儿宋锜,长居上海,在建筑设计界颇负盛名。
时代变迁。国家改革开放后,许多年轻村民,有的通过读书,进城工作;有的在北京、天津等地经商,有的在上海、广州、深圳和长沙等城市务工,老年人留守于村里,继续从事农业生产。外出人员所赚多用来回家搞建设,因而砖瓦新房像笋子一样长了出来,也有人在衡东县城或工作地城市安家落户。随着国家实施城乡区域一体化,农村不再是落后的代名词,反而成为居家养老的好去处。洁净的水、新鲜的空气、满目的绿色、原汁原味的食材、走东家窜西家的生活方式,令城里人心驰神往。遗憾的是,于大多数人来说,老家的屋、老家的路、老家的话,已然丢掉,拿什么回去?失去容易,捡起难啊!
李清照“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恰似此时心境。
2015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