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美文：唉—— // 金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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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金后子

上午，正半躺在松软的沙发里看书，温和的秋阳洒在书面上，丝丝缕缕地走着，与我一起寻找着书里的诗意，一行行推进着，心中有无限的愉悦。“叮铃铃”——手机响了，是一位老同事的电话：“大哥，你好，在家呢……我家老太太昨天走了，明天下午一点半，在第一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你有空参加吗？”“噢，尽量参加。”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本能地回答。

扣上电话，思绪在阳光中发散，一幕幕曾经的过往在眼前展现。20多年前，在我理想与现实最不匹配的时期，也就是在自己在单位最弱势卑微的时候，是这位伙计冒着风险，开着公车几次帮我跑章丘，一次次度过生活的窘境。印象最深的是2000年秋末冬初，为了给刚刚故去的母亲上七日坟，这位老弟晚上偷偷地把我送回章丘，合衣睡上一夜，第二天天不亮上完坟，立即返回，不影响上班。在那天寒地冻的冬夜，我听到他的上下牙在打架。床的另一头，毫无睡意的我，心里暗想：恩重如山啊，将来一定好好报答。后来，我离开了机关，迟迟也没有报恩的机会。

在我的印象里，身为驾驶员的这位老弟，不出车就睡觉，从来没见他读书看报。那时乒乓球还是21分计数，跟他打球时，数着数着，他的分数就跑到我这边来了，他明知不对，但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好默认。多年来，一拨拨干部提拔了交流了，而驾驶员的唯一变化则是青丝变白发，尤其是车改后，他们更是被边缘化。每次相见，这位老弟依然是眼睛一眨一眨的，说话啰哩啰嗦，黏黏乎乎。往事如烟，恩情难忘。现在人家老母过世，不能含糊，一定要去。第二天中午，一阵狂奔，提前到达殡仪馆，一问，同事母亲的告别仪式竟然提前了，我赶紧插进送葬的队伍里。同事一眼就看到了我，重重地向我点了点头。

献花，鞠躬，握手，几分钟的告别仪式很快走完，只是开车的时候，管理员非让交十元钱不可。我跟他理论：“天底下哪有这么收费的，几钟就收十块钱？”，对方答：“不交不行，这是上面定的”。僵持一会，我还是选择了妥协，掏出手机扫给对方十元钱，他递给我一张发票，白底绿字，上面有大写的“拾”字，我没接，说：“不要了，这票太晦气。”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回来的路上，笔直的高架路如一条绳带，牵着过去、现在和未来，隐藏于岁月深处的故事，在汽车的沙沙声响里被重新唤醒。去年，当夏天刚刚拉开帷幕的一天早晨，在一阵燥热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高中同学打来的：“炳锋吗，我是宋祥啊，你嫂子在省立医院东院住院呢，你过来看看吧。”“好，我去，请问住哪个病房？几号楼几床？”我应着，是不情愿的应答。手机刚刚挂断，妻子说：“这是谁呀，咋这么没品。这种事哪能主动跟别人提啊。”“小时候，人家有恩于咱，知道了，自然得过去看看。”我争辩道。“有恩归有恩，哪有这么办事的。”妻子又说。说归说，我还是从家里找出一箱牛奶，又在路上买了两枝香蕉，赶到了医院。客套了一番，尴尬了一阵，了事。出医院时，回望那座高大的住院大楼，感觉心里很堵。

汽车继续跑着，在一片片钢铁制品发出的声响不断刺激下，我又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时，我还没有退休，还有人“书记，书记”地叫着，叫声里包含着一点点仕途的成就。春节，在拜年微信、短信满天飞的大年初一的早晨，收到一个特殊的短信，是曾经的一位老同事发来的，具体内容早忘了，不外是新春祝福和向全家问好程序般的话语。说它特殊，是因为在这之前，逢年过节从来没收到过这位同事的短信。在职时，可以说彼此之间是谁也不愿提谁的关系，他那官声官气的作派，装腔作势的样子，本人实在是接受不了。有一次，在会议室里，他当众冲着下属发火，竟把文稿扔到地上，嘴里还有骂骂咧咧的脏话，那小女孩含泪捡纸片的场景，至今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现在，突然收到他的短信，可以说是既惊又喜又疑惑又无奈。过年图个吉利，我赶紧客客气气回了短信，当然也是一些拜年的话。此事很快就在时光的流水中淹没了。可临近五一的时候，又收到了这位同事的短信：“您好，儿子兹定于5月3日在千禧大酒店完婚，望您在百忙之中拨冗参加。为盼，多谢！”哈哈，过年发短信是伏笔，现在的短信才是图穷匕见。

接到这条短信，感觉自己像吃了个苍蝇，脑子一片茫然，但很快镇静下来。首先决定不去参加婚礼，一是职业使然，不便参加，弄不好就出猫儿眼；二是情分不到，不愿参加；三是必须找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搪塞，还不能让对方难堪。思来想去，回复道：“首先对儿子大婚表示祝贺！但因节日期间早已安排了外出，实在没法到场，请理解。”对方没再回短信，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

天越来越凉了。就在秋天跟冬天办着交接的当儿，我站在窗前，看那纷纷落下的黄叶，一层层地叠加着，连同那一年到头发生的事儿，一块埋进大地深处。等大地憋不住的时候，就会等来年春潮勃发之际，伴着袅袅的地气向人间诉说了。

唉——

金后子简介

李炳锋，笔名：金后子， 1962年3月生。国家二级巡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诗人书画院副院长。济南周三读书会创始人。

著有《日月清音》《一年的光景》《大地的苍茫》《回望天涯》《一眼望不到边》等九部散文集、长篇小说《正骨》和《在天地间奔跑》《挤掉生活的水分》诗集。2014年散文《红旗渠畔的沉思》获首届齐鲁散文奖；2018年散文集《大地的苍茫》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2023年散文《龙鼎滨水公园侧记》及书法作品被镌刻于龙鼎滨水公园、红叶谷景区。散文诗歌书法作品散见各类报刊、公园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