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无止境气浩然

——作家赵德发与山大再续情缘

李恒昌

2022 年春节期间，我曾撰写过一篇题为《作家赵德发的山大情缘》的文章，记述了赵德发先生当年在山大读作家班的往事，该文刊登于当年 3 月 3 日的《山东大学报》。如今，这一故事有了新的续篇，赵德发先生与山大再度结缘。

2024 年 10 月 19 日，正值山大全球校友大会，在这个秋高气爽的美好日子里，山大迎来一位特殊校友 —— 山东大学作家书院特聘教授赵德发。

当天下午，我专程来到山大中心校区知新楼的教室，聆听赵德发先生为创意写作研修班讲授《天空与大地》的文学课。返程途中，想到他在 36 年的时光里，从一名学员成长为特聘教授，思绪不禁飞扬起来。

1988 年秋，山东大学中文系举办的首届作家班开班，一位来自沂蒙山区莒南县的学员前来报到。得知他已 33 岁，且此前担任过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许多学员深感惊讶，有人直接问道：“你不好好从政，跑来这里做什么？” 赵德发憨厚一笑，回应道：“我想当作家。”

原来，赵德发在 24 岁担任乡村教师时，突然萌生了成为作家的念头，自此踏上文学创作之路。25 岁时，他被调到公社党委，两年后又进入县委工作，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但他始终放不下文学情结。他一边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任务，一边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久而久之，“身兼两职” 给他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了沉重负担。

1988 年春，山东大学决定举办作家班，面向全省文学爱好者招生。得知此消息后，赵德发兴奋不已，毅然决定改行。他向领导郑重提出报考请求，并表达了自己立志成为作家的愿望。他的心意真诚，眼神热切，这份执着打动了领导，领导对他破例放行。

对于他的这一选择，许多人感到不解，为何放着大好仕途不走，却要去当辛苦爬格子的作家？尽管当时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文学的召唤以及山大的召唤。

要进入山大学习，必须参加成人高考，他决定背水一战。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备考，他终于通过了入学考试，于 1988 年 9 月 16 日踏入山东大学作家班。

今年 10 月 1 日，我在莒南高乡书院听赵德发先生讲课，他和夫人讲述了一件事情。此前他回老家上坟时，特意来到莒南县城东一公里的赤眉山山坡，寻找当年备考的地方。36 年后再度来到赤眉山，赵德发看到山坡上的树长高了，满坡皆是荒草。看到一块大石头，他立刻认出，这就是当年备考的所在之地。

进入山大后，班主任老师推荐他担任班长兼党支部书记。刚刚离开干部岗位，又要担任 “干部”，他并不情愿，于是找理由推辞。然而班主任告诉他，鉴于他曾在县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班长兼党支部书记一职非他莫属，且只能由他来担任。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

山东大学是一所百年老校，离洪家楼很近。这里是人文精神的汇聚之地，也是信仰与修行的场所。老一辈文学家成仿吾、闻一多、梁实秋、沈从文、老舍等曾在此工作和创作；《文史哲》杂志在此诞生并闻名全国；这里还有一座特殊的建筑 —— 洪楼天主教堂，它是精神的栖息之所。

宝钢在此淬火，梦想在此升华。这里的环境深深地影响了他，这里的教学极大地丰富了他。在山大学习的两年，是他身心皆受文学滋养的两年，是他对文学创作重新认知的两年，也是他及时调整创作方向、不断取得创作成果的两年。

进入山大作家班后，赵德发一方面认真学习学校设定的文学课程；另一方面，通过对文学的最新理解，对自己的创作之路进行深刻回顾与反思，自觉调整创作方向。在此之前，“究竟应该写什么” 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创作的源泉。沂蒙山既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精神的起源，更是他创作的源头活水。经过多年的追寻，蓦然回首，他发现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是如此丰饶。情节、细节、人物、风俗以及蕴藏其后的厚重历史与人文内涵，都熠熠生辉地呈现在他眼前。穿越历史的烟云与现实的浮尘，他逐渐找到了自认为能够写好的题材：沂蒙山区昔日的生活。

1989 年暑假，他回到老家，创作了短篇小说《通腿儿》。这是一篇极为成功的小说，也是他的成名作，甚至可以说是他短篇小说的代表作。《通腿儿》在《山东文学》1990 年第 1 期发表后，很快被《小说月报》选载，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凭借一篇《通腿儿》，沂蒙老妪的故事走向全国，赵德发本人也声名远扬。这是他进修学习的成果，也是他沉淀生活的结晶。

在山大求学的两年，是他发奋读书的两年，也是他潜心创作、化蛹成蝶、插上创作翅膀的两年。这两年里，他笔耕不辍，勤奋写作，一篇篇小说、散文见诸报刊杂志，走向读者和社会。他的创作引起了《大众日报》《作家报》《山东文学》等报刊杂志的关注，它们分别刊登了对他的评论和讨论文章。可以说，在山大的两年，他成果丰硕，没有虚度光阴，也没有辜负当初 “弃政从文” 的选择。

“总有一段时光，充满阳光；总有一段生活，情深意长。” 在校期间，他除了认真学习、勤奋写作，还尽心尽力地履行班长和党支部书记的职责。班级举办 “个性之光” 演唱会时，他带头上台演唱岳飞的《满江红》。

毕业后，赵德发到日照市工作，依然与山大保持着联系。1997 年春，赵德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中文系主任孔范今先生十分赞赏，邀请他回校分享创作体会，并亲自主持。后来，山大文学院的几任领导和老师们也持续关注赵德发，多次召开他的作品研讨会，让他与研究生、本科生交流创作心得。2019 年 8 月底，山东大学在威海举办 “中国小说论坛国际研讨会”，文学院领导邀请赵德发在论坛开幕式上致辞。赵德发讲述了在山大求学的经历，满怀感恩之情地说：“不才如我，倘若没有在山大读书的经历，是难以实现作家梦的。”

毕业三十多年来，赵德发的创作成果十分丰硕，作品总量达 800 多万字，许多作品获奖。其中，长篇小说《经山海》荣获中宣部 “五个一工程奖”，并被改编成电视剧《经山历海》在央视一套播出。2021 年秋，文学院为庆祝山大建校 120 周年建起了 “校友墙”，文学院将 70 多位杰出校友的照片与简介挂在知新楼七楼的走廊上，赵德发也在其中。

回顾赵德发的人生历程，有两条基本线索：一是奋斗，改变命运；二是写作，追逐梦想。奋斗，改变命运，主要是努力摆脱农民身份，脱离农村，不再长期承受农村生活的艰苦与辛劳，随后是逐步攀登，从小学民办老师，一直到了大学教授。写作，追逐梦想，主要是实现他成为作家的梦想，兑现他 “别人行，我也一定能行” 的诺言。

他的人生历程可分为四个基本发展阶段：务农阶段、从政阶段和从文阶段，而今，虽然已经退休多年，却正是进入从教阶段。无论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无论沿着哪条线索前行，他的生命旗帜上都写着 “奋斗” 二字。人生因奋斗而精彩，创作因奋斗而有成。

在今年国庆节赵德发高乡书院的精品课《与家乡文友谈创作》讲座上，我曾思考他作为文学界的 “悟空”，从 “天命人” 到 “自觉人”，他的 “独门法器” 究竟是什么？想来想去得出了三个方面的答案。

做人方面，他善良，温暖如阳光。赵德发先生属于自带光芒，也能温暖他人的人。他始终遵循与人为善、助人为乐、成人之美的原则，且不求回报，能够自觉帮助和引领大家共同前进。可以说，日照当代文坛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与他的带头示范作用以及对大家的关心、爱护和提携密不可分。

为文方面，他挚爱，虔诚如信徒。为了文学，他放弃了很多。成为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后，他曾婉言谢绝调到济南工作的盛情邀请，只为有更多时间和精力从事文学创作。

人生方面，他超越，顽强如勇士。在人生和创作道路上，他总是像勇敢的登山运动员一样，顽强地攀登着一个又一个山峰。他的创作从经验之内拓展到经验之外，从梦想到修行，从山岭到海洋，从 “农民三部曲” 到 “文化三部曲”， 再到 “沧海三部曲”，从生存到文化再到精神，不断探索新的领域，不断挑战自我，不断超越自我。

如今，根据赵德发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生万物》已经杀青，将在春节后于央视播出；入选“新时代攀登文学高峰计划”的长篇小说《大海风》也即将问世。此时此刻，他又满怀信心地表示，一定要在新的岗位上殚精竭虑，奋发进取，努力把作家书院办好，让山大文学院培养出更多作家。这一切，体现的不正是山大这座百年学府所提倡的 “学无止境，气有浩然” 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