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点蜡烛的日子
文/靳发酉
我的故乡在荆山山脉的分支上,那里夏天雨急,冬天雪紧,而木质电线杆就裸露在群山深处,电线蛛网般交错,所以一有暴风、暴雨、暴雪的时候,常常就有电线杆倒塌,电线断裂的情况。这时候,一根熊熊燃烧的蜡烛就不可或缺了。
在故乡,家家户户都会备上好几根蜡烛,颜色多为红色,朴素的颜色选择,寄托了乡民对于未来日子的美好期翼。他们希望日子如蜡烛燃烧一般,可以红红火火地过下去。
停电是猝然的,但也有规律可寻,比如当屋檐下雨水奔流不息的时候,或者雪花从上午纷纷扬扬到下午的时候,你就需要注意了,因为暗流涌动的电可能随时消失。
停电时家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如果是在白天,而恰巧此时的电饭煲正咕噜咕噜煮着食物,这时候一旦停电,母亲会着急忙慌地从厨房走出来,愤愤地说:“啥时候停电不好,偏偏现在停电,搞得饭都煮不成。”接着,母亲会把煮得半生不熟的米饭端出来,放在大铁锅中用火烤熟。这样做出来的米饭硬邦邦的,并不好吃。我通常在看电视,所以一旦停电,电视机扑通一声,画面瞬间消失了。停电就像一扇门,将流动的画面给关起来了。父亲与祖母对于停电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因为电的作用于他们而言仅仅是照明。如果是在夜晚停电,我就欢喜了,因为我喜欢点亮蜡烛,喜欢看跳跃的烛光照亮昏暗的土屋。
夜晚的时候,嘶嘶散发着昏黄灯光的灯泡突然熄灭,像瞌睡的人闭上了眼。停电了,我惊呼。于是,我就跑去祖母房屋的柜子里,拿出一根红通通的蜡烛。蜡烛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幽幽的红光。斜放着蜡烛,按下打火机,让细长的火苗点燃蜡烛上的白线。等待烛火充分成长涌出滚烫的烛油,随后把烛油滴在木桌上,让蜡烛底座与烛油充分结合,这样,蜡烛就安稳地立在木桌上了。
记忆回到很久以前: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停电的雪夜,却依然纷纷扬扬在记忆中。无边的雪涌来,像无数个浪头激起的浪花,雪白、繁多、美丽得残忍。寒冷,像一条毒蛇,攀附在枯槁的树木上,将树木缠绕至断裂。间或听到“咔嚓”的声响,那是树木生命将尽时发出的叹息。许多生命在雪夜消失,而在雪夜中复活的就是一根根蜡烛了。
我点亮蜡烛,瘦弱的火苗瞬间肥大,屋内亮堂堂。烛火中,一切事物的影子都被放大了。姜黄的土墙上,摇晃着祖母的身影、拉长着蜡烛的影子、放大着桌角的影子。此刻,我觉得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影子,就像皮影戏上的影人,而土墙就是皮影戏上的幕布了。无边夜晚中,一场场皮影戏悄然上演,我是唯一的观众。
屋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呜呜地在屋外驰骋 ,声音由小到大,由缓到急。声音小而缓时,像父亲漫不经心吹出的口哨。声音大而急时,总让我遥想到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森林咆哮的场景。
屋内,祖母用她那沧桑的声音回唱《冬天到呼伦贝尔来看雪》。“额尔古纳河流过千年,连绵的山脉也无言,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是谁守望深山变迁……”祖母早年曾在呼伦贝尔生活过,对那里的民歌烂熟于心。悠扬的歌声中,我仿佛看见皑皑雪山下蜿蜒的冰河,平坦大地上错落分布的蒙古包。歌声在屋内反复弹跳,落在燃烧的烛火中,落在我们支楞的耳朵里,为寒冷的冬夜注入丝丝暖意。
烛光映照下,脸是微红色。我比平时更加注意了祖母、父亲、母亲的脸旁。祖母的脸庞皱纹丛生,像春耕后的黄土地,这是岁月的痕迹,而离别、操劳却加深了皱纹的深度。父亲与母亲的脸旁轮廓分明,底色是黑黄色,这源于日光的炙烤,源于日复一日的劳作。在故乡,这样的脸庞再寻常不过了。当你在金黄的土地上走过,看见这么一张张黑黄的脸庞,或皱纹密布,或面容清瘦,你会觉得眼前的人与身后的土地竟合二为一了。故乡的黄土地与人,从人出生那一刻起,就水乳交融了。我始终觉得,人是不会消亡的,因为人死后埋在土地中,是另一种新生。
很晚了,我们拿着蜡烛借着烛光去睡觉了。烛火在手中跳跃,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躺卧在床上,猛吸一口气,向着烛火吹去,烛火熄灭了,只剩下白绳上的火点,像黑夜中的星星,很快,火点消失,只有无边的黑暗和风的流动声了。
这是十年前的场景。十年前,我们远离故乡,连同那些点蜡烛的日子也一并离开了。虽然我现在已经脱离与蜡烛相伴的日子,但我不会忘记它,不会忘记它在那个冬夜散发的熊熊火光。它那温暖而富有诗意的火光,将会为我今后的人生道路驱散黑暗。
作者简介:
靳发酉,大二在读学生,有文章发表于《美文·青春写作》《济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