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梅
文/王艳锋
那是1979年六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上三年级,放学回家,扔下书包,端起凉水杯“咕咚咚咕咚咚”狠灌一气,毕竟,地处西北的西安,六月已经很热了。喝完后,发现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妈,妈,水里有啥啊?”我大喊道,母亲一边系围裙一边笑着说“杨梅!你爸出差回来带的杨梅,我泡到晾水杯里了。”父亲当时是西安一所铁路学校的老师,经常出差到全国讲课,那个时候的铁路系统都有制服和工作证,凭工作证可以不用买票就能上火车,查票时只要一亮证件乘务员就不会再问,那神情特神气,很多时候列车员还会主动找到空座位请父亲坐下。有时候碰到父亲的学生,那就更是热情,都会热情地拉着父亲到乘务员专用座位坐,端茶端饭,那份热情和激动时隔三十多年后我才有所体会。看着那时候父亲脸上洋溢的慈祥和笑容,我心里很是自豪和骄傲,以至于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长大后也跟父亲一样,做一名铁路学校的老师。
母亲端上用盐水洗泡好的杨梅,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杨梅(杨梅是南方水果,当时在北方属于稀罕物儿),绛紫色,圆圆的,什么香味都没有,像爷爷手上盘的手串珠子,好奇心使我蠢蠢欲动伸手去拿,“啪”,母亲一把打掉我伸进果盘中的手,说:“等你姐洗手回来一起吃。”那时候弟弟才一两岁,吃不成这个,等姐姐一坐下,我抓过一把杨梅就塞到嘴里,狠狠嚼起来,“嘣”一声,“哎呀,我的牙啊!”杨梅那硬硬的核儿狠狠地咯了我的牙,我嚎啕大哭,母亲心疼地跑过来抬起我的下巴,掰开嘴,看了看,嘘一口气,“还好,牙没崩坏,你小心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我一边哭一边斜眼瞥了眼姐姐,姐姐坐在那里,不急不缓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杨梅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味着,轻轻地皱起眉头,说了声“酸”,我没吭声,又抓起一把塞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嚼起来,“酸甜”,我倔强地昂着头对姐姐一边说一边又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姐姐看了我一眼,没理会我,继续斯文地捏着杨梅一颗一颗慢慢品着,父亲一边洗菜一边对我说“少吃一点,牙会倒的!”我“且”了一声不以为然的继续大把大把地抓着吃着……
“吃饭了!”母亲一边端菜一边喊我和姐姐,父亲常年在外,回来一次,母亲自然是做了丰盛的饭菜,更是蒸了我们不常吃的白米饭(陕西关中盛产小麦,多食面食,只有在家有贵客或者节日等特殊日子里才会蒸米饭),看着那一粒粒晶莹剔透香气喷喷的大米粒儿,我嗓子里“咕咚”一声,母亲笑着说“你个馋猫,今儿你爸回来啦,我做了好吃的,你好好美餐一顿吧!”父亲也帮着端菜上桌,莲菜炒肉、豆角炒肉、白菜豆腐、酸辣土豆丝,好丰盛啊,我高兴地对父亲说“爸,你要是天天回来多好啊!”(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内物资极度匮乏,肉、油、布等生活必须品得凭票购买,按月供应,很多家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父亲母亲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夹起些白菜豆腐炖粉条,分别放在我和姐姐碗里,叮咛到“要多吃菜,这些菜吃完才能吃肉。”母亲担心我们不好好吃菜,所以每次都是把蔬菜分配到我们碗里,看着我们吃完才允许吃别的菜品。我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嘴里,一嚼,“啊”的一声哭了起来,“疼,我的牙啊!”母亲急火火地跑过来掰开我的嘴,一看,说“牙好好的啊!”父亲老神在在地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笑着看我一边对母亲说:“没事儿,他就是杨梅吃多了,牙倒了,一两个小时后就好了。”母亲长吁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也不早点提醒我们!”父亲说:“我提醒了,他没听,我就是要让他长长记性,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和东西,不能贪,要谨慎!”看着盘子里被父亲一口一口地吃的越来越少的肉,我又恨又急地哇哇大哭起来……过了好久,父亲给我端来了热乎乎的饭菜,对我说“你吃了那么多杨梅,我就知道你牙会倒,所以提前就给你把饭菜拨出来了。吃吧,今天的事儿爸是要让你明白两件事,一件事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要听人劝!另一件事是:对于自己不懂的事儿,不要贸然尝试,要谨慎!”当时,我饿的饥肠辘辘,就一心想吃白米饭想吃肉,没有细细品味父亲的两个提醒,以后差点儿犯下大错,那时回顾父亲当年的提醒,感慨万千,此后父亲这两句话在我的人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长大后每年六月杨梅上市的时候,就买一些杨梅洗过晾干(阴干,不能阳光下晒干),放入大广口瓶(最好是磨口瓶,利于密封)中,一层杨梅一层黄冰糖地铺好(据说黄冰糖比白冰糖味道更佳),约莫铺到瓶子容积一半的时候,倒入买好的“九江双蒸酒”(邻居老广说,这酒里有肉,喝起来香)至瓶颈处泡好,然后放置阴凉处存放,半年后汤稠、色红、味甜的“杨梅酒”就好了。每每这个时候,给父亲母亲盛一大瓶,看着他们幸福的笑脸,那一刻,我幸福极了。
幸福的事情有很多,而我觉得双亲健在,侍奉堂前的幸福,是成年后的明悟和遗憾前的补偿,就如同杨梅的味道,酸后的甘甜,更有一番滋味!
作者简介:
王艳锋,笔名:拾界,男,1971年生,陕西咸阳人,研究生,高级经济师,金融工作者。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于《西安晚报》《西安日报》《青岛新闻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