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的温情与冷漠
文/贺彦豪
我的一位堂兄春节前因急病住院,原本舒缓的生活节奏猛然被切断。堂嫂虽年过古稀,但却恪守永远卸不去的家庭责任:忙前跑后,一日三餐送饭,晚上还到病房看护丈夫;她不弃不离,给予他一生的陪伴。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我看到堂嫂照顾丈夫每天忙忙碌碌与过大压力的身影,不禁回想起20几年前那一次抢救堂兄生命的情景:
那一年,深夜的古城,安静的街道,突然被一阵110救护车的警笛声吵醒了。救护车一路急驰。看着堂兄躺在那担架上,脸色很青白,身体扭曲着。堂嫂一直嘤嘤哭泣,我暗自喊着:“快点,车子开快点!”
突然,堂兄的身体不停地抽搐,口里吐出白泡,裤子湿,一股尿流出来了。侄儿们都在按着他父亲的脚,我的心一阵紧张,五脏六俯都揪在了一起。车子很快驶进附近的医院,急诊医生撑开堂兄的眼睛,看了看,果断地说:“快!马上手术,尽快抢救吧。”
堂嫂双手合十轻声祈祷着,平时镇定的侄儿们默不作声,站在手术室门外,垂着头,看不见他们的脸。
接着我听到医生和护士紧张的脚步声。大家都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着,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看着窗外,直到天空泛白了,主刀医生终于从手术室走出来。他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就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亲情让死神怯步。护士给堂兄打针的时候,拍拍他的手臂说:“好了以后,要好好的记着你的这些亲人。”
看着堂兄熟睡的样子,堂嫂和侄儿们都不舍得离开,静静地守侯在病床前,直到堂兄醒过来。他们才舒了一口气。
自从堂兄大病一场之后,他因脑中风而半身不遂,只能靠拄拐杖或坐轮椅了。当年的堂嫂刚刚年过半百,她每天闻鸡起舞又为哪般?瘫痪的堂兄在等着她去帮忙穿衣刷牙洗脸,然后再把他挪到轮椅上。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以她不到100斤的体重,却要挪动一个笨重的身体的确有些吃力,但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的完成了。这二十几年过下来,堂嫂已然有了一套灵巧的办法,挪动老头子似乎也不那么累了。堂兄刚偏瘫那会,心里难受,脾气也不好,因生活上不能自理,喂饭喂药都是堂嫂亲手一口一口地喂,饭不能吃太多太快,她一直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着。
谁知意料之外再遭打击:堂兄在脑中风十几年后,他的脚发生了溃烂。经医生检查,烂脚是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发作了,这无疑不是雪上加霜。大家都知道,糖尿病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伤口难以愈合,容易引发感染,最终只能作截肢处理,这,成了全家人的心腹之忧。堂兄只好回家养病。
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堂嫂看到一只脚像烂的木头一样,她一脸的忧虑,尽管很严重,5个脚趾都烂没了,每天出黄水,裹脚用的棉花都是整袋整袋买的,每天要给老伴洗两次脚,敷两次药,她都毫无怨言。为了防止病情恶化,她还跟医院护士学会了打胰岛素,现在打起针来不输护士操作娴熟。在她的照顾下,堂兄脚上的溃烂奇迹般地止住了,以前烂得只剩一层皮的脚,现在长出了新肉。真是“枯木逢春发新芽。”
病情稳定了,堂嫂满是皱纹的脸上漾起笑容!她每天迎着晨风推着老头子到公园呼吸新鲜空气,陪他晒冬日暖阳,他们也是社区老年活动室里的常客。诗人元稹曰:“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每天的散步、回家、做饭、看电视、睡觉,日复一日,“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就这样过着庸常的生活。
其实,生活不过一日三餐四季,柴米油盐酱醋茶。说起照顾病人,是个细致活儿,也是个辛苦活儿,劳神费力。对堂嫂来说;晚上可能要比白天更加忙累。临睡前,老头子不喜欢用尿不湿,只好做了尿布给他垫着。最烦心的是:年前,他大小便不会喊人了,堂嫂一个晚上要起来三四次,看他有没有尿床,要是没有尿出,就让他及时排尿;若是尿床了,裤子、衣服、被子、席子全都湿了!堂嫂又得忙上一阵子,等安顿堂兄睡着了,她就这样趴在床边,朦胧着睡眼打瞌睡。想起有烟火味的生活,梦中呓语像雪在风中停格,眼看天就亮了。
花开花落年复年。或许,久病的人越来越渴望有个人陪伴,渴望亲人的温情,只要堂嫂走开一会,堂兄就会心生不安,大喊大叫。对老伴的依赖使他变得脆弱,但堂嫂心里很明白:病人好比一个没长大的婴儿,亦哭亦笑亦闹,所以,她总是会寸步不离地看护着。她什么都不用做,去跳广场舞,去外地旅游,去找老朋友,去参加聚会;哪怕去医院配药,都是将老伴哄好后,急匆匆地去急匆匆地回。相守是最温暖的承诺,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今年春节前堂兄因旧病复发住院,折腾了一个月。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住院期间,他两个孝顺的儿子轮流照看父亲,给他端屎端尿、洗脸擦身、喂饭喂药,还要用绵言细语安慰老人。父亲的病牵绊住儿子的至爱亲情,他们无论如何都把工作的事搁在一边。恪尽孝道,无悔付出,有的人能做到,有的人不能做到。从侄儿们的身上折射出新时代耀眼的文明之光。如今,在妻子和孩子们的精心照顾下,多年已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堂兄过得和平常人一样愉快,毫无二致。我觉得多少事从来急,家的温情就是患者自愈的一剂良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女人的幸福是有一个可以让她哭让她笑,让她能牵肠挂肚一辈子的人。我的心里被一种无私而伟大的真情感动不已。亲情无价啊!
春节期间,我偶尔遇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同事,他告诉我,前年厂里的老陈因糖尿病锯去左脚,行走不便,生活维艰,日子过得很是惨淡。他的家人不管不顾了吗?自从他生病了,老婆因感情不合跟人家跑了;女儿忙着谈恋爱整天不着家,难得一见过问父亲。那么,谁来照顾他呢?没办法,只好自己自理了。我说,我们去他家看望他吧。
于是,我们在古城小巷的一栋三层民房前敲门,只见老陈推着带轮的老人助行器步履蹒跚地走出来,他装一只假脚,一跛一瘸的,仿佛像摇着一条小舢板。他一头白发皤然,刚过花甲之年,却尽显老态龙钟。他很费力地打开家门,请我们进他房间里坐。
一间房子不大,四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床上的被子没叠好,几件未洗的衣服放在上面;什么瓷碗、杯子、汤匙、筷子、满满的烟灰缸都搁在桌上,地上的垃圾也没有清扫,一屋子陈年霉味,就这样过了一个新年。在春节的日子里,我们谈着过去,谈着生活,谈着家庭;我有说不出的伤感,晚年失子,孤苦伶仃;如何了局,终老一生?他也有说不清的道白,家庭不睦,感情不和,失掉了妻子和女儿,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晚景淒凉,病痛缠身,无人问津。与他的交谈中,我们畅谈岁月流逝和重拾记忆碎片;畅谈很多生活的无奈和辛酸,他说这是应有的状态和原点?我很难回答他:有些人,在人生的舞台,善扮演各种角色;有些事情,在瞬间的转弯,但早已变质了。
走出老陈的房间,看他孤身一人,假脚搁在床头,一条裤管显得空空荡荡的,生活如何自理?此情此景,我嘘嘘感叹不已,很心酸。但一想到他亲人的无情和冷漠,又难抑心中愤愤不平之气,找谁评理去了。难道这就是现实生活和人性么?
有人说,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我不知道老陈的未来,怎么过?尽管他不是空巢老人,但他活得像棵枯树很孤单也很寂寞。想到这,我感到;心灵的温暖不一定来自血缘,只要心中常存善念,“照顾病人,需要耐心和细心。尤其是照顾瘫痪在床20多年、不能自理的老人,更需要给予温暖和关怀。”堂嫂这人很朴实,她的一番话,却道出了中华传统文化最美的内涵。
作者简介:
贺彦豪,男,1952年9月,福建省泉州市鲤城区人,助理政工师。8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已在《福建文学》《广东文学》深圳《大湾》《散文百家》《厦门文学》《泉州文学》《福建日报》《 人民日报(海外版)》《解放军报》《新民晚报》《厦门日报》《泉州晚报》《中国建设报》、菲律宾《世界日报》、香港《大公报》等国内外近百家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各类文学作品近200万字,并已出版《净界》《美丽的误会》《相约海西》《天涯三人行》《暮年看人生》《悬壶万安》《人间悲喜》《独立东风看牡丹》(长篇纪实文学与友合著)《假使火种不灭》《让心灵永远栖息在故乡》《好好活着》《我们的时代我的诗》诗集等12部个人文集。其作品先后获得省、市文学大赛达百余次,其作品入选《泉州散文新作选》、《神奇的土地》、《福建知青生活散文集》等各种书籍二十余种。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泉州市台商投资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泉州西湖文化促进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