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文萍 《密语》
发生了什么
那人牵条金毛犬
走在稀疏的月光下。
他穿过小径
黢黑竹林肃静地
目视他:手拽着绳子
步履有些蹒跚
鼻孔喘着粗气。
在花坛边他停顿一瞬
走入路边草坪
站在草坪灯一侧
狗儿在灌草间梭巡
忽然,他佝下身
大声呕吐起来。
他的狗安静地伫立。
它温顺极了。
他离开草丛,歪歪扭扭走向凉亭
扶着立柱又呕吐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他走下石梯
从我视野里拐弯。
这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在四楼阳台上
我一直这样坐着
那悲哀的东西将一直留在下面。
本质性的东西
生活的实质
无非是一张餐桌
床铺、如空气一般的谎言
以及随时随地的隐形
所以我们写诗
并不是我们真的拥有那些
比如掌握着某种泉源
抑或神秘的语言
恰恰相反,我们写它
是因为根本没有诗
没有诗这种东西
从一个纪念杜甫的诗会回来
杜甫死了,死掉很久了。
这之后我们作为一名诗人
便宜和轻松许多。
我们常常怜悯某个人
然而仅止于怜悯;
我们为他人流泪也懂如何收敛自己的泪水;
我们会爱人,爱一些人,但不会爱一个跟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了。
念头
我有些阴暗的念头
但并不打算与谁分享。
说给谁听,怎么说?
将那些不堪的东西就像
腐败的肠子收捆好
才是更合理的。
才是我得以存活
不至于窒息和溃烂的正确方式。
对他人我放弃控制。
因为在试图想要这样做时
我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受控者。
每个跟我交谈过的人
每个亲近的人
每个爱着或爱过的人
每个经过的人
包括一些我看不见的人
都有无形的能力,将我置于
某个场景,某个瞬间,某个轨迹上
就像一个充满渴望的玩具。
玩具是没有念头的。幸运的是
现在我也拥有自己的玩具:
就是我。
在久远的消磨中我积攒了许多
伤痕,水分,脱离的痛苦,焦虑和寂静的语言。
我未曾孤独,因为我始终独自存在。
那些从未吐露的寂静在漫长时间
进化出了一种语言。
而用你们的标准
仅只是一些念头。
并且是一种不合规的念头。
可没有它我不会知道如何活下去。
就像没有细菌就没有生命
那些阴暗的部分将永久存在
成为温驯和善良的部分。
恍惚
我的狗蹲在地上
巴望我时
像极了某个人。
我是说,它的眼神
如此熟悉,像极了呆滞、木然的
我的父亲,手指夹着烟杆
臂弯揣抱酒瓶
真像呀!
我探手摸摸它的头
它顺从地将下巴搁在
我膝盖上。
怎么说呢,我忽然
感动于这个瞬间。
这种亲密即使在我幼时
也不曾有过。
当他在门槛饮酒,我
总是漠然走过。
我们的眼神
就像两颗行星
在浩瀚的某处交会了一瞬。
无论如何,有些东西
是很难改变的。
——我是说,那种深藏的
呆滞、木然的记忆
一直都不会真正消逝
从我这里。
有时
有时难以分辨的是
我究竟在自己的哪个房子
我在房子的哪个空间
在空间的什么时间
有时我分不清楚
此地与彼地
有时我会同时居住在
众多的生活里面
我混淆了我的存在
有时我不确定
此刻的我是全部的我的哪一部分
我是一种真实这毫无疑问
但虚构的那个我
被匿藏在哪儿
有时我在房间里
凝望着窗外
而我很可能就在
他眺望到的那个地方
怪谈
应有一条偏离常规的轨道
故事朝着看不见的方向
轨道上应该站满了人
其中一个人落下来
从山坡滚入一个曾繁盛过的废墟
在这儿他能听到一些骚动
可是看不到一个人
他慢慢适应着
这里以及它的氛围
是他曾见过的
但不确切,就像谁用露水
画在他脑子里
在此刻凸显出来
也许你可以认为他生于此
或来过,很多年前
现实里这是不可能的
但在故事里这就是一种现实
他在一幢坍塌的房舍附近
找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自制的木球拍
被淤泥和青苔包裹着
就像一份失而复得的礼物
他觉得自己小时曾挥动过它
在断垣残壁之间
那些原有生活的景象裸显出来
陶碗,残瓷,黢黑花盆里
种植着丝绸碎片
它们望着他
展开一望无际的荒芜
他坐在一道门槛上
这个家庭只剩它还伫留在此
就像死者的牙齿,透着坚硬反光
他坐在废墟上
目眺天光渐渐丧失
他感觉到一些事物
一些他并不了解的物质
正急速向他涌来
自由相对论
在梦里如此自由
你可以游荡、滑行
必要时你可以飞起来
穿梭不同的故事里
你可以扮演另一个人
或者一群人
也可以不扮演
就像一个冷静的观众
甚至未必意识到在观看
你可以出没于每个人
可以取走任何一样东西
就像光穿过玻璃
可醒来就不是这样了
你必须被观察
你在被观察的时候也观察着他人注视的自己
专业性
弟弟在拼多多
卖情趣用品
我常常会收到
一些空盒子
然后到他的网店
写使用感受
他告诉我
评论无需夸张
一定要现实
同时稍稍超过现实
就像你在袜子上发现一个洞
你从洞里可以发现
一些你恰好能想象到
并且又让你满足的东西
冬日一瞥
一条狗搭在红色消防栓上
看起来就像一件
浆洗后的被单
一种用旧的白色
它仍然完整
只不过剃光了毛发
剥除得十分干净
在偶然的阳光里
泛出青色反光
它被仰放在这块坝子上
背后是包子店
提着菜的人即将
或正在路过它
它毫无秘密地赤裸着
它毫无感情地瞪视天空
仅仅只一瞬
公交将我带走
我想象着
它可能会在夜里
走进服装店盗走一件皮衣
虽然不可能是原来那身
还可以去药店拿点药
从裁缝店找到针线
然后走进那间人流医院
在为自己缝补前
它来得及吞下两个热乎乎的酱肉包

宋尾,诗人、小说家。1973年12月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重庆。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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