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祭
作者:刘汉江
最初接触到“家祭”这个词是在中学课本里,一首陆游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记得老师当时是这样解释的:在中国古代,在某一地区范围内同一姓氏的同宗同族,都要举行一至二次的祭祀活动,以缅怀祖先,激励后人,这天也是同族人一年中最集中相聚的日子。我读书的那时,正处于文革期间,祭祖这一流传千百年的民间盛事已被当作封建迷信给“破四旧”了,祭祖活动在民间一度销声匿迹。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祭祖活动才开始在民间渐渐恢复,先是三家五家小规模的,还有些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意思,再过了二三年就已经大张旗鼓全面发展了。就拿我居住在盐城附近的刘姓而言,按每户人家出一个人(一般是男性家主,若没时间,妻儿也可代之)参加祭祖活动,规模就可达到一百多人(户),范围涉及到周边十多个乡镇,只是当时父母都还健在,我一直都没有参加过。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祖先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是至高无上和庄严神圣的,谁要是不尊重祖先,将被视为大逆不道。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人们工作、生活的范围越来越大,原来数十年、上百年相拥而居、鸡犬相闻的同族中人,因为谋生走南闯北,或迁徙他乡,但人们寻根问祖的宗族观念却日渐增强。几年前,清明节又被国家确定为法定假日,民间的祭祖活动渐成潮流、蔚然成风,每至祭祖时节,同族中人从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返回故里与族人相聚,举行盛大的祭祖活动。
我们刘姓族人按照祭长(一般由族中年龄大、辈份高、德高望重者担任)的安排,将每年的祭祖时间定在了农历二月初二,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之所以定这么个日子,一是方便记忆,二是民间素有“二月二、龙抬头”之说,据家谱记载,我们盐城这一带的刘姓起源于徐州,堂号为“彭城堂”,第75世祖为汉高祖刘邦,历史上曾出过多位刘姓皇帝,皇帝又称真龙天子,二月二这天是龙抬头,说真龙在寒冬打了一个瞌睡,这会儿醒了,春天也已经到了。所以,我们刘氏中人都相信,这是一个举行祭祖活动的良辰吉日。
祭祖是由同族人中按照辈份排序按家庭也可几家合并轮流主办,我们刘姓祭祖还有一些规定,比如无论轮到谁家办,参加祭祖的人按照户数每户只需交纳10元的祭祖费用,不来参祭的人家要托人带好“份子”,家庭条件困难的家庭和70以上的老人参祭不用交钱,事实上,主办祭祖的家庭暗中攀比,一家办得比一家好,菜肴一年比一年丰盛,主办的人家都得贴进去一大笔钱,还是都争着要主办,因为能把同祖同根的宗亲请到自己家里祭祖,这在乡间是一件很值得炫耀、很光彩的大事,如果辈份小,一生也不见得能轮上一回。
以往,我因为工作原因,祭祖的事情都是请妻子代为参加。碰巧,今年的农历二月二是星期日。其实,早在几天前,哥哥就从老家打来电话,约我一道去祭祖,我也已盘算好了,正好利用星期日前往祭祖。
那天上午,天气有些阴沉,我担心下雨,提前上路。也许是第一次参加祭祖活动,心情有些兴奋、好奇和激动,车也骑得比较快,半个多小时后,我便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里是一处村庄,老远就看到村边的公路上立了一块鲜红的横幅,上书“热烈欢迎刘氏宗亲参加祭祖典礼!”。路边,有人在迎候我们。下了车,我报了姓名,几位素不相识的庄稼汉子满面笑容,热情地握手递烟,嘘寒问暖,立刻亲热得像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宗亲情谊,让我在早春的寒风里有一种温暖的感动。
我们相伴着依次走进一幢农村的小楼房里,里面早已聚集了许多从各方赶过来的宗亲,大家按着辈份亲热地打着招呼,开着玩笑,谈着家事,说着流年,三五成群,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用说,这里就是祭祖的场所了。堂屋正厅的墙上挂着已有些年代的“刘氏宗祠族谱”,至上而下按辈排列写满了祖先们的名字,两侧是一副家训的对联,祖先簇前的案台上供着香烛和各式果品。院子里十几张方桌已整齐排开,开始布置各种准备在祭祖后宗亲聚餐的菜肴、杯盘,一切那么忙碌,一切那么喜庆。
正式祭祖前,有人负责登记各宗亲来的人数和名字,另外,还要安排各宗亲到主祭人员那填报一些信息,比如,一个分支或门头上的某位长者去世了,就要请主祭人员在祖先簇上填上逝者的名字;某位宗亲的家里添丁,也要请负责修缮家谱的人在家谱上添上新生儿女的名字;这些事情自然是祭祖活动的前奏和必备程序,报到逝者名字的时候,宗亲中熟悉的人会有一些哀伤的叹息:“唉,他是个好人哪,怎么说走就走了哇……”;报到新生儿女的时候,宗亲里会发出欢欣的道喜声:恭喜您家又添了个大孙子……;为逝者哀伤,为生者欢愉,就在祖先簇和家谱上添加完成,生与死的信息在此汇集、弥散。啊,生命就是这么一条生生不息的长河,生死就是这么一个周而复始、不可逆转的轮回。
临近中午,前来祭祖的宗亲已经基本到齐,实在因为有事或路途遥远赶不过来的宗亲也纷纷打来电话、发来短信,告知原因传达给主祭。不一会,主祭宣布祭祖仪式开式,顿时,热闹的院落里安静下来,按照祭祖的程序,主祭大声朗读着祭文,宗亲们俯首聆听,神情肃穆,祖先簇前的案桌上供品繁多,烛影摇红,香烟缭绕,院内用红砖垒起的“钱库”里纸钱熊熊燃烧,纸灰飞舞,院外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随后,宗亲们依辈份大小按序到祖先簇前的香案前,面对祖先们鞠躬、叩首。祭祖仪式结束后,宗亲们围坐到十几张方桌上,丰盛的酒菜早已热腾腾地铺满桌面,一场宗亲的欢聚盛宴隆重开幕,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笑嬉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许多素未谋面的宗亲此时都有一种家的感觉,上百号各方来的宗亲更像是一个热闹无比的大家庭,人们酒酣脸红,亲热无比地叙着辈份,拉着家常,谈着各自的工作生活、妻子儿女、家长里短、乡间趣闻,无拘无束,亲密无间,因为在这里谁都是刘氏家族的一分子,都流淌着刘氏祖先相同的血脉,都浸染着同根同源的亲情。不由得让我想起唐代诗人王驾的名篇:“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是啊,在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里,哪怕滴酒不沾,又怎能不醉?!
【作者简介】
刘汉江,男,散文作家,1968年生,汉族,江苏盐城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热爱文学、音乐,崇尚朴实自然,追求真诚唯美;长期从事公文写作与文学创作,数十年笔耕不辍,数百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生命回响》、《凝望月光》、《金色童年》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多次获奖,现任企业高管,盐城市亭湖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