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净居半日记
樵隐斋主

(一)
最近,心情老是压抑,得不到自由地舒展。究其源,或是因一段无聊的履职,或是因一场杂乱的诗会,或是因一些乡村文人想法的干扰......。
世间许多的事,往往想不到。南城下天地庙遗址上的一棵长了几十年的柿子树被“轰轰”的锂电锯伐倒了,锯下的几个轱辘正变成俗人的坐具;村西大路和东河沿上的柳树竟被剃了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像是头裹白纱静立无语的修女,等待着命运的支配。我不满他们的举动,尽管是为了环境的优美,或是为了明春更美的呈现。
我百无聊赖,相邀几个朋友找一个更清净的去处。
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山下村庄与山的峪口都通着一条弯弯扭扭少气无力得像绳子一样的山路。路旁大都是干涸的小河,但由于前几天秋雨的缘故,尚有浑浑黄黄的浅流无语而流。没有收成的核桃树林疯长着自己的情绪,没了果子的猕猴桃也剩下了干枯的枝条在风中晃动。一个一个在山底下荒草中祭祀先祖的人们都面带悲色。
这是农历十月初一上午的风景。
(二)
我逢人诉说秋之寂寥,说心中之郁闷,我似乎成了追寻尘世出口的一个人。
上午,碰见了久别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来自涝水东岸牛首山南元岭的朋友,即是一个口口声声说“难”的男人,我叫他南先生;一个是迷上了李叔同大师,开口闭口“长亭外,古道边”,口口声声说她无奈的女士,我叫她艾女士。
南先生说,老师,我已被压得喘不过气了,到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地步,憋得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我想征台时建一番功勋。艾女士婉婉地说,我是想找一个指点迷津的师傅,让我的心灵有一个安放的地方!
南先生说:“既然你们都烦尘世琐事,那咱们不妨去一个地方,换个环境,换个思维,放下烦恼。”
当然是欢喜雀跃,欣然而往了。
驾车,上牛首山,左拐弯,右旋上,来到牛首山双峰峁下的一个寺庙,停车,好一座换了新颜的净居兰若院!
往里一瞧,一些善男信女正在诵经。怕影响她们,南先生选了旁边的侧门进入。
穿过花圃,扶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之寒菊,越过一眼看透谷底的玻璃静修房,再入长长的过道,进入后房。突然看见一幅方正雄毅的颜体书法作品兀立面前——“你想干什么”,给人以惊惧。最后跨过门槛,进入柴院,右侧有一个小小的帐篷。
小帐篷很小,能围坐四五个人的样子。周围的窗子开着,刮进来一丝丝凉风,燃过火的灰坑已晾着一堆冰冷的白色灰烬。
窗外,洋槐树的叶虽剩下了零星的几片,但不少枯枝仍倔强地挣扎着手臂,展示自己还在母亲身边的温暖。有的垂向潮湿的地面,有的伸向东南的天空,有的伸向东北的艮位,有的伸向东南的巽位。杂乱无章,一片黑魆魆的颜色。
我们走进去,发现有一个一个的木凳,还有两把用铁棍撑起的帆布的躺椅。三个人随便坐下,我是长者,自然面南而坐。我突然发现这里有零星的干枯的秸秆、树枝,还有一些劈柴碎屑,更重要的,这里在靠窗的下面,竟然有一个打火机。
“这是那个好心人留下的?!”艾女士惊叹起来。
南先生一边架起几个劈柴棒,底下放下纤纤的细枝,拿起打火机一摁“嘭”的一下,火点燃起来,后来烟也慢慢升起来。
一堆旺旺的火,亮起了整个小帐篷,而且映红了三个人的脸。受冻的脸渐渐有了红红的颜色,随着温度的上升,话也自然多起来。
南先生一边用鈍斧头划着劈柴,一边说:“这个世界的深秋初冬自然是冰冷的,但有了一堆火,这个世界便有了光明,有了温暖。”他一边用棍子拨拉着火堆拉起话题。
南先生继续说:“有一次,我带小儿子来,四岁的儿子问,爸爸,火是什么?光是什么?我没有从物理上解释火和光,只是淡淡道,‘火和光是我们人生的希望和未来,我们要相信未来,勇敢朝前走’”。
南先生进一步说:“这都是火的功劳,也就是说打火机的功劳,或者是一根火柴的功劳。”
我说:“不是打火机火光的功劳,是‘心’的功劳。你的‘心’走不出炎凉的世态,老是看荒芜的田地发愁,看紧锁的门扉生哀,看院子里肆虐的荒草忧怨,你哪有好的心情?‘心’让你找寻一个温暖的去处,这不找见了这个小帐篷,才有了今天的享受——没有世俗的干扰,什么都甭想,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个温暖的世界”。
我谈起了我的梦:“昨晚,我学会了飞翔。两手往下一摁,就飞起来了。我想,我是一个缺乏运动神经的人,为啥能飞起来?我飞到一个海边,里边有房子,有一只木船,还有浆板,一个包方格子头巾的女人向我走来。”
艾女士说:“你爱做梦,说明你心里压力很大......你说这女的是谁?”“我不知道。”我说。
艾女士说:“是谁?这就是你的母亲。” “这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从没有见过大海,她能到大海边去么?”我辩解道。
“能的,你的母亲告诉你,她现在生活得很惬意,很舒适,让你放心。”艾女士说。
正在拨火的南先生说:“你理解的不对,是逝去的母亲告诉老师——当你迷茫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大海,哪里有一片更为浮动,更为广阔的世界。”
火旺起来了,随着亮起的火光,我们发现庵角里还有玉米和红薯。侍弄火的南先生捡了五六个细条型的红薯架在火上烧烤起来。先是薯皮变成黑色,接着是薯皮渐渐炸裂,不一会儿,烤透的红薯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小帐篷。我俩推辞、谦让,好像等待南先生的指令。

南先生看透我们的心思,“没事,这里的泥土都是干净的,放心享用。”吃吧,吃吧。不一会儿,嘴吃黑了,脸上也有了几道黑色的彩,我自然不管形象,艾女士也忘了矜持,三个人不声不响,闷着头吃。那烧焦的皮,甚至红薯身上烧焦的黑泥巴,都填充了我们的肚腹。
“再有一点茶水就好了。”艾女士说。 (三)
“我去找水。”我自告奋勇起来。
我发现旁边有一洋铁桶,我不管这些,我心想——我想找水,就走出了小帐篷。
哪里去找水呢?出门朝西侧的坡上奔去。
东望,一片一片的白茸茸的荻草,在微风中摇曳,像是一幅能做散文书籍的封面图画;西望,一片一片殷红的槲叶;天边的云,正在微风下随意翻卷。夕阳的余晖恰巧染红了翻卷的云。那云,像奔驰的马;那云,像自由飞动的龙,更有的,像是笑口常开的弥勒。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的《秋词》一下之进入我的脑海。只是天空中这个时候没有高贵的鹤出现罢了。
小帐篷里的朋友等着喝水,我便欣赏了一会云,就到山坡上找水了。
有路就有水,有兰若的附近肯定有水。我分析了一下,便随着西侧的砭路找去。
“哎,小伙子,找水?你向寺的东南走去,一百米左右,有个泉,跑这儿干啥呢!”一个正在地里干活的老人喊道。
“好,知道了,知道了,谢谢!谢谢!”我连连感谢。
“感谢啥哩!城里人就是讲究多。你进小帐篷,东窗下还有茶叶、茶碗,你们随便喝。”我兴冲冲地返回,在寺的东侧果然有一处泉,提水,入院。
我知道,这就是郭贤才《户县旅游手册》上标注的“老子泉”。
(四)
南先生,直接将铁桶架在石头支起的火塘上,帐篷顶上一根绳子正好吊起了铁桶。不一会儿,“咕咕咚咚”,水开了,直接将茶叶放进,南先生连倒了三轮,一轮一杯,三轮九杯。最后擦一下黑乎乎的嘴唇,准备下山。
南先生说:“别急,时间还早着呢。我给你俩讲一个故事再走。”
艾女士说道:“我发现你是有故事的人......”
南先生说,这个故事也启发过我。说是有个老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的生意是卖饭,小女儿的生意是卖伞。她老是发愁,发愁啥?发愁雨天的时候,无人上街,大女儿卖不掉饭,没有饭生意;发愁晴天的时候,不下雨,小女儿卖不掉伞。后来碰见一个精通佛学的智者,他呵呵一笑说,你这个老婆,为啥不换另一个思路?晴天的时候,我为大女儿能卖掉饭而高兴,雨天的时候,我为小女儿能卖掉伞而高兴。其实,所有世上的难事、烦心事,都可以换一种思路去处理,那就自然想通了。”
砍树,包括整枝,都是在改变环境,也让树获得新生,即就是一个人不在了,也就超脱,不在这个烦恼的世间了。但物质不灭,它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我俩佩服南先生的智慧!一个小故事,蕴含了大道理。
回家,睡在床上,我想,人类世界真是奇妙。人一会儿需要火的温暖,一会儿需要水的滋润,这本身两不相容的东西,竟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切,我释然了。我在想什么,我在想生活中的烦恼,我在干什么,我想在世界留下一个“利他、利民”的脚印。
“凡尘里,不相容的水火你都需要,放下,放下,轻装前行吧!”一种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是的,我将轻装前行,但前行的目标没有改变——为了人民。
“下次来,要给老人多带些茶叶!”我叮咛了两位朋友。
随着下山车轮的颠簸,南先生播放了弘一法师的《送别》——“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