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工小陈 文／陈祥其669
世纪之交，因为买了套商品房需找人装修，我认识了进城打工的年轻木匠小陈。
自打领到新房钥匙，如何装修让我犯了难，咱对此道一窍不通啊！“傻子过年看隔壁”，实地考察了相邻楼门一支正在施工的湖北浠水装修队，发现活儿还不错。当即决定，就请他们为我家装修。
几天后，包工头派来了装修师傅。开槽、布线、铲墙皮、刮腻子、刷白、贴壁砖，一通忙活之后，先头部队瓦工退场，精锐之师木工进驻。其中有位姓陈的木工，面相二十五六岁，一米七八的个头儿，鼻直眼亮，留个分头，仪表整洁，不吸烟，不多言多语。瞧那气质，一准是个有文化的农村知识青年。
木工活儿开工前，小陈帮我敲定家装方案，他循循善诱启发主家先提想法，由他来当参谋。我的装修理念是：百姓人家随大流，简洁实用，不要花里胡哨。小陈一听就懂了:那就“清油”吧！所谓“清油”，即装修所用木质材料均保留天然纹路，底色涂浅地板黄，清漆油饰。当年天津卫家庭装修的流行模式是客厅卧室“四白落地”，屋顶与墙壁贴石膏线衔接；门框、墙垛、暖气片用板材包镶，安窗帘盒。咱从众随俗。遂接受小陈建议，卧室厨房卫生间门厅的垭口一律用大芯板胶合板包镶；玄关天花板打棋格木框吊顶，镶磨砂玻璃，内嵌日光灯管照明，这样采光柔和。玄关到客厅原来是直不楞统的承重墙垛分隔，改用板材包镶两侧墙垛，中上部用木条钉骨架包胶合板隆起半月拱形，相互连为一体。客厅靠近阳台处有一组外观粗糙整体裸露的铸铁暖气片，我希望最好能遮丑藏拙，小陈因地制宜为这组暖气片设计出包镶罩，靠阳台一侧直接顶墙，挨着客厅大沙发一侧做流线型抹圆处理，暖气片散热立面加装铁艺镂窗，并在包镶台面上接出个玻璃柜门的小巧文博架，置放花瓶饰物摆件，立马达到了锦上添花的美化效果。
厨房外接阴面阳台，是过日子储存食品，切菜，洗碗，煎炒烹炸的后勤保障区域。小陈换位思考，为我设计打造吊柜，地柜，灶台，不仅让厨房阳台达到最佳最大使用率，还避免了柜、台造型傻大笨粗，做到简朴实用。
我家这套房子装修的时候，中国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二十年。与千百年来继承祖师爷鲁班传统，依赖锛凿斧锯干活的木匠相比，小陈这一代装修木工赶上了木工工具走向电动化、机械化、半机械化、升级换代的好时候，他们干活与时俱进，破板、下料，净料，用上了台式电锯、电刨子，电钻，但是许多细活加工时还須手工操作。动用手锯、牛头刨截取木料去薄找平。
监工时冷眼旁观木工小陈干活儿，好似欣赏能工巧匠的行为艺术。但见他掂起一根方楞木料，先周遭端详四面翻看，再端平举起眯一只眼远瞄，然后将木方凌空抛起转个个儿，住另一端，翻瞄观察动作又照例重复一遍。最后取下耳边夹着的外形扁平的半截木工铅笔，拿起角尺靠在木方之上，胸有成竹地划线，下锯，截短，剌榫；抄起锤凿，凿眼儿开槽。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经手打制的门窗框架，45度角一锯到位，横平竖直八字衔接精准，成型安装严丝合缝。技艺如此纯熟，令人刮目相看。
我在这套装修房里住了十六年。入住第五个年头重新油饰重点维修，入住第八个年头厨厕阳台局部升级改造：最后因照顾到市中心上学的孙辈而迁居他处，此房易手。两次承接维修活儿的木工油工以及欲购二手房的人们，看房时见我家门窗户扇八字接口严丝合缝，使用多年后居然不开裂，不变形，对当初施工小木匠的过硬手艺无不叹服。当然这是后话。
听内行人说，房屋装修，安门严扇是高技术含量的木工活儿。给我家装修的木工小陈是他那个装修队“拿活儿”的金字招牌和抢手把式。收官阶段，包工头为让小陈尽快竣工腾出手好接下一单活儿，增派一个小木匠前来帮忙突击安门装锁，遗憾这小木匠手艺有点儿“糙”，他忙三火四安装的门锁，锁舌与门框凹槽怎么也对不上位，急得浑身冒汗，无计可施。小陈见状，撂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略瞥一眼，抄起凿、锤、改锥，剔槽修孔，“三下五除二”就把门锁得弄妥贴。
提起木工小陈，还有些话不吐不快。装修之初我遇到了一件窝火烦心事，托朋友走门路买板材，不料遇到李鬼杀熟吃亏上当，运到家的大芯板看上去表面光洁完好，锯开来才发现空洞烂芯。拘着我朋友的面子，建材店老板给我更换了部分板材。木工小陈见事已至此，为我减损着想，不厌其烦开动脑筋掂对用料，把好板包在外层明面，烂材充作垫层夹心。大面儿主活儿用料安排停当后，他还主动利用边角余料为我打了个小鞋柜摆在玄关小厅，让我和家人日后一进家门就能把手包、门钥匙等随身物品顺手撂到小鞋柜上临时寄存，施工者为主家考虑如此周到，着实令我感动。
我住的那栋楼，房屋布局一梯两户，向阳通透，房型面积一模一样。我购房不久，当时尚在外地工作的小姨子未雨绸缪已做好落叶归根的打算。听说我买的商品房性价比高物有所值，她当机立断买下了我家对门那套偏单，并委托我帮她家装修监工。我表示，代为监工可以，装修方案大主意可得她自己拿。小姨子与木工小陈直接沟通表明意愿，她家装修别跟我家雷同；而她儿子追时尚，喜欢欧化洋式装修风格，要色彩艳丽“混油的”。小青年还对客厅装修提出具体要求，天花板要装灯池，周遭镶嵌”满天星“灯，隐藏鐳射；灯池中央不要一马平川，而要波浪曲线，钢琴盖式的三层凸起下垂着。要让我说，那不就是倒扣的龙脊梯田吗？我虽外行，也觉得这道装修难题颇为棘手。木匠小陈却二话不说，根据小房东的形容表述，他当场用纸笔勾出草图，没多久就“依样画葫芦”将切割好的几片石膏板粘合成型，牢牢固着在客厅顶上，然后攒腻子，打磨，调色涂抹，油饰粉刷。客厅顶部装修告竣效果良好，主家无可挑剔。“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能做出来，保你满意！”小陈木匠以精湛手艺交出近乎完美的答卷，兑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
装修师傅辛苦，为赶工期每天都是早来晚走，午间通常就在附近食摊饭铺买个凉皮、盒饭，或是一碗拉面，或是几两包子，凑合充饥。傍晚收工时，常见小陈利落地清扫现场，收拾好工具，脱掉工作服，抖落掉沾在衣裤的木屑刨花，扭身钻进尚未安装卫生洁具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手捧冷水洗脸擦身。偷眼看去，这帅哥腰板笔挺，上身扇面倒三角体型，毫无肚腩赘肉。简单冲洗之后，他将的确良白衬衣空心上身，换一条干净长裤，换下来的衣服卷成卷塞进塑料袋拎在手中，头发一拢，道声”再见”，敏捷地快步下楼，骗腿骑上自行车直奔小区大门。望着小陈归心似箭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猜想，城郊农民工栖身处，或许有位心仪帅哥的小芳早为他准备好了可口饭菜，正眼巴巴等他共进晚餐呢！
日月如梭，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屈指算，木工小陈也已人到中年。猜想他一定成家立业了。不知他是否还继续干着装修营生？以他的精明强干，或许他早就独闯江湖、主宰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拥有了自己主管的施工公司。改开年代，三大差别迅速缩小，城乡二元化壁垒轰然崩塌，农民工、打工仔、进城务工人员这些过时称谓早已被日新月异的历史烟云扬弃，天津新市民的队伍里，小陈木匠想必是榜上有名了吧！
作者简介:陈祥其，网名沙海归舟，笔名沙舟。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知青文学社社长。笔耕不辍，时有小文见报。著有散文集《刻骨铭心科尔沁》《刻骨铭心科尔沁集外集》《春节往事》等。另有散文专辑收入《天津优秀散文选续集》。主编天津知青诗集《心田耕韵》。参编天津知青文集《春历秋思》《耕耘岁月》。原创知青题材长诗《回去》在网上广为流传引起很大反响。
责编:王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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