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子的历史
文/王献科
几十年来,房子的变迁日新月异。从土坯草房到青砖瓦房,从青砖瓦房到平房、小楼房,到今日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市楼群;从前是农村包围城市,现在是城市包围农村,挤压得农村伏在土地上起不来身,仿佛大地上成了楼的海洋。高楼!高楼!高楼!买房!买房!买房!房子就是粮食!是金钱!是财富!是名誉!是地位!是生命!国人的脑筋像中了邪魔,痴了迷了疯了地追求房子。盖房购房妖风抓住了人们的心、灵魂与信仰,搞的人人神魂颠倒,晕头转向;不吃不喝不穿,也要盖房子买房子。从黑龙江买到海南,从上海买到北京,从新疆买到深圳……
老木头也是国民中的一分子,社会肌体的一细胞,除了同样渴望吃好穿好外,一样怀着住上宽敞明亮大房子的梦想。 像全体国民的理想一样,房子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因为它是尊严的象征,富裕的标志,名誉生命的光环。没有房子,在人前就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没有房子,儿子就讨不来老婆,会加入到千万光棍大军里去。
老木头一儿一女,为了传宗接代,怕儿子娶不到媳妇成绝户头,他要为儿盖房子。起房盖屋可是农民人生中的一件重大事情。老木头一生一共盖了五回房子,可谓盖房子的坚强战士!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老木头把从他父母那里分得的两间土坯茅草房推倒,翻盖成土坯瓦房。
七十年代,由于雨水多涨大水,老木头怕土坯墙被洪水泡倒,把两间土坯瓦房扒了,盖成三间砖包皮瓦房。
八十年代,土地分田到户,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手里头有几个活钱儿,老木头又把三间砖包皮瓦房拆了,盖成纯砖瓦房。
九十年代,粮食棉花连年丰收,为了晒东西方便,老木头又把三间瓦房上的瓦片木头揭掉,棚上楼板。
两千年,银行里存上了五万块钱,老木头又把平房彻底扒掉,盖上了三层小楼房,外加两间偏屋,窿门院墙,实现了一生的梦想。
至此,老木头终于停止了盖房子的计划。他左瞅瞅右看看,琢磨欣赏着面前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小楼房。他背着手昂首挺胸走到人群中,一面点着头与人找话说房子上的事,以引起别人对他的房子的赞美与羡慕,那时候,他的眼睛里会放射出骄傲的光芒。
四十多年来,老木头老两口省吃俭用,穿着补着补丁破衣烂裤,像一对老黄牛那样拉着犁耧,伸着长长的脖子,躬腰跪爬,翻耕土地,收获庄稼;养鸡养鸭喂猪喂牛放羊;四处帮工挣钱,一分一毛积攒着盖房子的钱。
盖土坏瓦房的时候,他卷起裤腿,赤巴着光脚板,在零度以下的泥巴里加草和泥。蹲在霜冻的地上,将泥巴装进木模,按压抿刮,一步一步向后挪退。一行行的土坯在他手下排列整齐,水汪汪的。他一干就是一整天。为节省开支,他一个人带着干粮,拖着一辆木板车,徒步二百里,进入深山老林,拉回一车便宜松木。
盖纯瓦房的时候,他请来砖机师傅。挤砖坯须要一班人马,于是他厚着脸低三下四,诉苦言难,好话说尽,夜里满村找人。砖坯做成功后,码成了一架一架的,用芭茅杉遮盖,防止被太阳曝晒开裂。半夜来雨,还要用巨大的塑料布包住,维护至风干为止。然后再次请人马一板车一板车把砖坯拉到窑场,装窑,封顶。这道生砖的工序算完成了。紧接着将场上麦秸垛盘到窑洞口。最后开始点火烧窑。老木头蹲在火光通红的窑门口,大拤大拤地将麦秸往窑门里塞送。三天三夜他不曾合眼,瞌睡得直掉头,实在熬不住了,就站着闭上眼蒙一小会儿,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往窑门填柴禾。
盖楼房的时候,他的身体象开足马力的“小八匹”,精神劲儿足得赛如二十岁的楞头小伙子,搬砖,和灰,抬楼板,猴子一样窜上跳下;眼晴睁得大大的,一门心思全扑在房子的事情上;管理上下左右大小杂碎事儿,说话说得嗓子沙哑;手背上裂开一层小血口子,指头肚磨得都露出了血肉。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累。由于精神劲用过头了,夜里躺在露天床上,头脑嗡嗡作响,脑海清醒得像繁星闪闪的夜空,久久难以入睡。
房子终于盖成了,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住进了一生梦寐以求的小洋楼里。躺在床上,望着洁白宽敞的房顶,他心花怒放,禁不住偷偷抿嘴笑了半夜。
果然,给儿子说媒的人踢破了门坎,他如愿以偿娶到了漂亮的儿媳妇;儿媳又争气,来了个“跨门喜",十个月后,他就抱上了个胖孙子。都是房子带来的喜啊!他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儿子儿媳将孩子留给他们照看,跟随打工的队伍去到几千里以外的广东打工。他们在那里踏踏实实地干了十年,将五十万块钱全部寄回家里,存在银行。那时候城市房地产搞得热火朝天,这家伙来钱快,旱涝保收,城里城外的土地全都种上了房子。高大美观阔气的楼房立刻吸引住了乡村人的眼光,他们为了后代上学成才,不再过他们那一代辛劳艰苦的生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争先恐后地去城市买房子。也有听信专家嘴巴里冒出来的房子永涨论的投机分子,想趁水涨船高的价格买一套,再以房抵贷,来回倒腾大赚一笔,那样一辈子甚至几辈子有化不完的钱。期房,全款,一窝风地去买买买,人们简直疯了。
老木头看在眼急,急在心里,他可不能落后,不想被人笑话,也要在城里给儿子孙子买一套房子,也要在村里风光风光。他打定主意,抽个空跑到城里,找到在公安局当局长的老同老,立马去一个叫恒大花园的展厅里办了全款购房手续,他终于在城里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他春风得意,心花怒放,高兴得想飞到共和国的旗帜上一展风彩。
正所谓“乐极生悲”,六年后,劳累疾病击跨了他那钢铁般的身体,他得了严重肺气肿。他躺在床上,两眼凹陷,气喘吁吁;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下床扶住门框走到太阳光下,身体轻飘飘的,心里直吊气,须赶紧坐在椅子上喘一口气。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吃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半年后,他就走了。那年他才六十七岁。
他本打算在农村崭新宽敞的楼房里住上十年,再进城住上二十年,渴望活到一百岁,但阎王爷可不怜悯他,硬是把他绑架走了。可怜人啊!他只在村里小楼里出了六年云样气儿,就带着无尽遗憾和对人世的无限眷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毕生奋斗的小楼房。
老木头为了房子翻腾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付出了一生心血。 四十多年的房子史啊,是用他一吨重的血与汗书写的。他是平凡世界里一个渺小人物,同时又是一个高大的人物。他是那么的执着愚钝,又是可么的可敬可爱可笑。
唉!为了房子,他丢了一条命。 他是十足的房奴,可悲可怜的人啊!
作者简介:
王献科,在中国作家网等平台上发表2000多篇文学作品,获得首届新野县最美乡村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