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老屋
文/赵志奎
我的家乡在川北一个叫神坝镇方山社区的地方,说起老屋有两处:一处是原升钟湖水库没淹没前几百年的老屋,另一处是上世纪70年代末因移民搬迁修的房屋。现一幢长三间一面转,周围是土墙,前面是砖混梁柱结构的房屋,因母亲的守护,它依然矗立在那里,还有那段不未人悉知的过往……
自从父母们把屋建在前壁岩后壁坎的地方,村里人说“这家人都比较老实,拿到对河自己带来的近二十亩土地不让修,就算了!”。
记忆中赵家沟坎上岸共有两套四合院子,河头是缺朝门的四合院住户9家,56人。曾听祖父讲,这两套四合院,是天祖辈们修起来的。其中坎上老院子长六间,中间一个大堂屋,其它东、西、南方向转角厨房代对厅子和横房五间。房子全是木结构穿斗,双檀双挂,木柱檀梁,青瓦屋面。木楼二屋,墙身以竹箩泥土夹墙外上石灰制作墙体,院内有泥土院坝,屋檐三角有雨水积流通道口。房檐、斗拱、门窗为楠木柏木。浮雕如行云流水,圆雕滑润丰满,透雕则玲珑剔透。院子周围各有一片竹林和苍老古柏,久经风霜雪雨,青瓦上长出草,微风一吹,饮烟与草越显得诗情画意。
河头院子虽不是完整的四合院,祖辈们很勤劳。各家经营着牲口贩卖,出售水碾米和板车贩运等,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我家老屋,仅有大半间,12沟椽子的面积。一家五口,楼上和楼下还要安几张床,还要兼煮饭烧灶的地方,一间房子人和物挤得满满的,特别是夏天更让人透不过来气似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老实巴交的父亲,考虑到房屋窄,叫来木工师傅,把原来屋檐下搭楼梯的地方拆了,向外挪了一米多宽。墙下半部分全用青石板装成,遇下雨时,门窗都被雨水淋得湿透透的。更不用说,每次上毛厕都要围绕老院子后墙绕圈。
屋子大了点,还是觉得中间没隔断有些不雅。趁秋天浓雾,在一生产队猪场后山窝里,伐了两根干水青木树,先后拖回家。放在架木马上,用锯子,砍刀将树皮剥裁掉,将其钉在楼横梁柱子,另一头固定在地面上。门的两边隔断用围席做墙体,再用废旧报纸糊上。吃饭方桌上方白墙壁粘贴上《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公社丰收画不完》《春锄》等,还有革命样板戏画报纸。记得,来自成都132厂插队知青毛元杰,因我家门矮,他一米七几的高个,只能低着头进屋,当看到墙壁上贴许多画报,夸我有出息。后来,我得知他是一名业余艺术雕塑者,他雕塑的毛泽东主席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屋前,有一株半碗口粗分叉枝的老槐树,每当槐花绽放时,树上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像是天空坠下的一片云朵,清香四溢的槐花香伴着小风在院子、小径间穿梭,触蜜的蜜蜂正来回在花蕾上忙碌着……那时的我,只知道槐花可以入药,却不知还能食用。现在,我们每年会品尝到妻子用槐花做肉馅包的饺子和包子。
小时候老屋是我快乐的源泉。那时候生产大队很穷,家里也很穷,没有电,照明全是煤油灯或蜡烛,当然,蜡烛也是奢侈品,偶尔的时候也点上支。油灯的油是柴油,就是老人们说的“洋油”,有时没油,就用桐子油,灯芯是棉花做的。夜深人静的夜晚,昏黄色的光晕顿时洒满了小屋,细细的火苗伴着些许的黑烟,袅袅地飘向楼顶。
读过半年私塾的父亲,在孩子学习方面要求特别严。有时,晚上睡觉前总要检查我们的作业本,发现谁做错了,就要重做,直到做对。这时,那小小的煤油灯不知伴我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每每这时,父亲总是喜欢点上一支廉价的香烟,坐在小桌旁,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惬意地吐出缭绕的烟气。橘红色的灯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颊,额头上密密的皱纹一道一道的舒展开来,每每此时,我便觉得也许那时便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外屋墙头摆着一张小八仙桌和三条木制板凳,桌面因为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掉了许多,斑驳陆离的表面上有些细碎的小坑,上面擦洗得比较干净。和紧邻一张老式的双人木床,纹帐靠墙脚的地主,不知什么时候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挂在上面。东面墙壁上方正中位置挂着一张纸质的入户小喇叭,定时传来党和政府的声音。
门柱挂着一盏马灯,玻璃灯罩被煤油烟熏黑了多半,依然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里屋靠楼梯一侧是两口一大一小带烟囱柴火土灶,一台正方形的粮柜。柜子里除了放粮外,还有一些好吃的东西,小时候因为馋,常常偷偷地掀开柜子拿里面花生、核桃、糖果吃。西面是一口用来装水的石缸,一次盛水好几担。二楼上有两张床和一台粮柜,阳光通过楼顶上的玻璃瓦洒满一贫如洗的家什上。在那吃不饱,穿不暧的年代,一家五口在老屋里整整生活十七个年头。
因国家修建西南最大升钟湖水库,上世纪1978年秋,我家与大多数移民户一样,虽没背景离乡,但与原来的生产队分别了,便随迁到我祖父那个七队。记得,我家搬迁前,一间房屋如汪洋中一艘等待航行的破船,随时随地都可能葬深大海,它也是家族四合院最后一个搬迁户。父亲请人帮忙,一天多时间从河底,连石墩柱、手推石磨都搬迁到龙头嘴上坎处。一条养了多年名叫灰尔的白狗,老屋拆迁搬走了三四天,仍狷缩在那里舍不得离开。后来,还是堂爸用绳索连续两次强行牵上山来的。
将旧房子拆下的木材和瓦,再加政府给的一点拆迁安置费,东凑西借,总算先修起了一幢长两间一面转三面土坯墙上顶,前面石墩立柱,穿梁,石柱砖混结构,共计房屋七间(含堂屋、厨房、副房)。新迁房刚把土墙筑好,房顶缺木和瓦,父亲用从公社粮站捎回来的牛毛毡,将房顶盖钉好。那知当晚上凌晨两点,风雨交加,而且雨越下越大一直到早上9点都不见停,半夜,整个屋全进了水,我父亲连忙拿上钢纤和二锤,橇门砍放洪水。大人和小孩全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房顶上刚盖的牛毛毡,以被风刮得不知去向,地面上全是掉落的瓦砾碎渣。
突然,对厅子后墙被雨水冲淋,土墙上的土直往下掉,看势头不妙,我和父亲挪动旁边一根柱头去护撑,谁知刚到面前,那堵墙就垮了下来,差点把我俩砸中,还好,躲过一劫!
随后,就找匠人做泥瓦,准备造窑烧瓦。可花了钱,一窑瓦有三分之一没烧成功。只好挑选好点的,先把正房和对厅子靠土墙的地方盖好,整个房屋有三分之二的土墙都被下雨淋垮了。后来,请工打夫从多远的地方背石、抬石头,将垮塌的墙全砌成石墙。为了修好房屋,父母们可没少留汗和泪。
原想我接他的打灶、翻房、上灰、抹泥、厨师等手艺活。年轻时,在家我和三弟跟他学过几天牵牛学踩泥的活,因都要上学读书渐渐就没成套。后来,父母劳辛完成了二、三弟娶媳妇和将两个妹远嫁他乡。十八岁那年,我参军去了新疆天山脚下某部。父亲的手艺,儿女中只有二妹学会他教的一点厨艺。
父亲离开我们十五年多了。母亲觉得城里生活不习惯,就长期在乡下过。她已是八旬有几,过年的时候,我要回老家陪母亲,到承载着我儿时的梦想的老房子里转了转,看了看。山墙白色的墙皮已经脱落的伤痕累累,饲养家禽的三间副房因修盖时缺木,有些椽子只能用竹棒代替支撑,年久有些承受不起,偶遇下雨就塌了,还漏风滴雨。今年夏初,在母亲一边帮忙递瓦,我一边上房进行翻盖,前后经历三次才得以完成。
又到了回城的时间了,我给母亲说:“夏天雨季,雨水多,怕老屋的后院墙危险,要不您跟我回城里,呆一段时间再回来?”母亲听了嘴角动了动:“你和老三把老屋拆了,找个宽敞地方重新修,我好在有生之年再住一次新房子啊!”。
我知道母亲看到左邻右舍都盖起了新楼,说内心话我也有意,可两家“半边天”说城里有房,不同意在乡下建。看来,不舍的老屋还需坚守一段时间。也许,老屋在我的眼里,只是一件传承之物,我们只能在远远地驻足凝望,却永远走不进它,而在母亲的心里,却是一种厚重情感的积淀,只有她能走近它,读懂它,欣赏它,感受它无与伦比的震撼。
母亲在,老屋就不会倒,唯有那几间破旧的半土坯房还矗立在那里,还有我儿时的记忆留在风霜雪雨中……
作者简介:
赵志奎,四川省德阳市散文学会会员,曾先后在《解放军报》《中国退伍军人》《四川日报》《华西都市报》《四川工人日报》《德阳日报》发表散文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