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糍粑里的爱
文/韦琳
大家有没有发现,有些记忆很容易被点燃,一触即发。
比如我,同事一句“……让她婆婆做鲜糯玉米糍粑给你们尝”,我立马破防。迅速抢过话匣,一口气把玉米糍粑的做法吐完。之后才发觉,自己喧宾夺主了。我是在宣示主权,维护权益吗?好像有点那个意思。一直以为它是奶奶的专利,是奶奶宠溺她子孙而独创的臻品。二十多年了,自打没了奶奶,我头一次听外人提起它。
我的脑海就开始了策马奔腾。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奶奶了,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正捧着一笼热腾腾的玉米糍粑,笑眯眯地向我走来。我闻到香了。没错,就那味道,烫过我手烫过我嘴还烫过我心的那个味道。
玉米,非瑶池仙果,却是农人眼中宝。不管新鲜,还是晒干。除了当主食,各类特色美食也很青睐,特别是糯玉米。小时候因为贫穷,几乎没什么零食。大人们变着花样制作一些小食品来打点我们,感觉生活还是很甜蜜的。奶奶的香鲜糯玉米糍粑,就这样走进了我的心里、我的世界。
山脚下那块苞谷地里,每一棵苞谷都在努力生长,结出的苞谷也在争相斗艳。估计不多久,它们就能披上黄金铠甲,回报辛勤的主人了。我却祈祷它长慢一点,同时又希望奶奶快一点采取行动。嫩一点的玉米做出的糍粑更香甜。
“我的孙们,下午我们做糍粑吃好不好呀?”奶奶刚迈出菜园,便对着晒坪上撒欢的我们喊道。“好呀好呀!”。这么异口同声,果然是一家人。
“等会阿奶和你们大姐去摘苞谷,你们在家要乖乖地啊!老二,你负责看好弟弟妹妹,顺便把碓洗一洗。”“好咧。”平日我可没这么爽快。
二弟小猛已经迫不及待了,扯着奶奶的衣角嗲嗲地说:“阿奶,快点去,小猛要吃。”“好,奶奶这就去,你这小馋猫。”奶奶边说边捏了一把那小脸蛋,留下一脸慈爱,和大姐出发了。
趁弟弟妹妹们玩得欢,我起身去打水。正准备洗碓,三妹跑来汇报,小猛和堂妹萍儿打起来了,为了一瓶盖。我就说嘛,这两三岁的小屁孩就是难管。看我不揍扁他们。待我扬长找去,咦,他们又玩得好好的了。我也当作没发生。
碓不难洗,日常都有在用。可农家小院土坯土墙土瓦的,还有阿猫阿狗呢,我可不敢怠慢。我连跪带趴地连同碓周围很宽的一圈,都捣腾了两遍,也费了一身汗。这使我想起正在烈日下劳作家人。于是,默默地把家里家外都打扫了一遍。
“我……们……回来啦!”姐姐的气喘吁吁声传入耳中。那么快?顺声望去,一张通红的少女脸,贴着骄阳迎面而来。宛如一朵灿烂的玫瑰花,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奶奶虽像一只背负重壳的乌龟,却努力仰着头,步伐也很稳健。古铜色的脸上,挂满了珍珠,每一颗珍珠里,都住着一个小太阳。我急忙迎上去,托着奶奶的篓底说道:“阿奶呀,以后不要背这么重啦。”“不碍事,阿奶硬朗着呢。”奶奶还特地抖了抖那沉甸甸的背篓。好吧,就当您老人家很能干。
“来啰,来帮玉米脱衣服啦”。奶奶提着一个小墩凳从屋里出来,诙谐地说道。我们自然是踊跃响应,大至十余岁,小至两三岁,瞬间到位。
褪掉外衣的玉米棒子,如珍珠般晶莹剔透的颗粒,紧紧依偎着。每一颗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每一粒都散发着田野的清香。
“哟,阿奶,这么大的苞谷您也舍得拿来做糍粑。”我高举一根说道。“今年长势不错,破例一次。”奶奶笑呵呵地应。我记得往年用的都是长得七零八落的尾包谷。
苞谷长得结实当然是好事,脱粒可就费手了。我们掰掰又抠抠,轮番下来,指甲和大鱼际都累趴了。浑身上下也缀满了玉米味的牛奶汁。
脱好的米粒还得簸一簸,去除杂质后方能舂。奶奶边簸边吩咐我拿鲜玉米皮去犒劳牛栏里的那头老大,让大姐去割芭蕉叶、准备柴房用具。大弟阿龙和堂弟阿健早已杵在碓脚处候着了。我想他们一定是玩陀螺腻了。
舂米是至关糍粑软糯细腻的关键一步。“哟,洗得还蛮认真的。”来到碓旁,奶奶毫不吝啬她的夸赞,她最懂小孩了。然后舀两碗米粒,倒入进碓臼,移开木墩。“可以舂了”。几只小脚激情高昂,碓的各个部门也开开心心地投入工作了。碓臼里的米粒比谁都乐,使劲地蹦跶,有的都蹦到地面上了。碓沿也乐开了花。奶奶可心疼了,手里的小锅铲也快招架不住了。
“哎哟”,突然,奶奶惊叫起来。“什么啦,什么啦,阿奶?”我急切地问道。“不碍事,手指被擦了一下而已。”奶奶揉了揉手食指回应。小哥俩缩在门背不吭声。我就说嘛!“看看你们,这是干活,不是玩乐。幸亏没事。要不然…… 。”我还没说上两句,奶奶就护犊子了。“好啦,他俩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这不也没事嘛,六七岁的娃儿,懂个屁呀。”说完还柔声细语地教授他们呢。
初生牛犊骨子里的蛮劲是不容易调控的。奶奶很快就投降了。我心想:阿奶啊,您要是再让这俩搞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遭殃呢。呸呸呸!您自个说的,舂碓这活看似粗犷,实则粗中带细,重踩重放还是轻脚轻放,是有窍门的。“还是我和三妹来吧。不然背上小猛或萍儿一起也可以,就当他俩也出了力。”那还能咋办,除了奶奶,其余大人都在地里呢。
炊烟已冉冉升起,舂碓也收尾了。姐姐备好的芭蕉叶、蒸锅、蒸架、蒸布已恭候多时了。别看年纪不大,姐姐做事还蛮利索。
鲜米浆不是很稠,但特黏手,团起来塑个型是有难度的。不过对娴熟的奶奶而言,就是轻松拿捏。只见她左手掌撑着芭蕉叶,右手拿一个大瓷羹,一刮一捏一放一裹,一个生胚做好了。又一刮一捏一放一裹,麻利至极。不一会儿,一锅亮黄的生胚就这么快速蒸上了。
香甜诱人的玉米味在熊熊烈火中四处乱撞,我们的口水在锅盖噗噜噗噜声中上蹿下跳。一屋烟火一屋香,大概最美人间烟火亦如此如此。阿龙阿健跑了好几趟呢。“阿奶啊,熟了没有咧?”“没呢。”“好了,起锅!”。随着奶奶的一声吆喝,掀起了我们的欢呼声连同锅盖。
“哎哟!呼噗……呼噗……”“哎哟,我的孙呀,哪里挨烫了,奶奶看看。”第一个糍粑才落入帘蓖,我就供上猪手。奶奶迅速地拉过我的手,猛地哈气,然后把它浸到一碗凉水。哎,心急也吃不了热糍粑的。
咦,为何奶奶右手食指变得如此粗圆呢?哦!我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鼻子也是酸酸的。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是慈爱。我的奶奶还以为我是被烫疼了,一个劲地哄着我。我掩饰般扯下一片芭蕉叶,裹着那个糍粑,顺着走出柴房那一刻,我狠咬了一口。
那是我吃过最香最甜的糍粑。心情好比头顶上那片蔚蓝的天,眼前的弟弟妹妹也比先前可爱多了。他们看我吧唧嘴,纷纷说我偷吃时,我竟一点儿都不生气。在他们跑去柴房时,我还特意嘱咐“哎,小心被烫啊!”。
柴房里的工作在继续,奶奶、姐姐、弟弟、妹妹……个个大汗淋漓,还有水缸、灶台、锅碗瓢盆等等都是。我知道,每一滴讲晶莹的汗珠,终将汇入糍粑里。
刨土的大人们回来了。爷爷蹲在堂屋门槛边吧唧着旱烟斗。伯父坐在床边抽着他用旧报纸卷的烟。“阿公,阿伯,你们吃糍粑了没?”刚才过于贪图,给忘了。“吃了,三儿拿过来。”爸妈应该也有吃过了。此刻他们一定是在踩缝韧机。阿爸说他不喜欢这种黏乎乎的东西,好几次我都被拒绝了。后来才知道阿爸不是不爱吃。
“孙们喂,锅里还有好几个,吃不够的就去拿啊。”谁的肚子还动弹得了啊!奶奶抱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器皿,边从屋里出来边对着我们喊。姐姐端着一盆水跟着。我走了过去,这不知疲倦的老太该歇一下了。我也该让胃运动运动了。
奶奶才刚坐下,调皮的小猛又开始捣蛋了。他奋力地朝奶奶奔去,蹦上她的背。吓得奶奶赶忙丢掉蒲扇,托住他的小屁股。祖孙开始喃喃低语了,小猛时不时高举着小手掌使劲地击。他屁股下那双老茧手也没闲着,一开一合地拍打着,轻轻地,柔柔地。很快,小猛进入了梦乡。
这温馨的一幕幕,后来成了我时常向往的旧梦。久居喧嚣的都市,这恬淡宁静的人间烟火,何尝不是一种诗和远方呢。
作者简介:
韦琳,广西河池人,中学教师。曾有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下旬刊》和个别媒体平台。闲时喜欢用文字书写过往,以文字编织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