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顺
那天,父亲晓得我因为酒后赌博,输得一无所有时,抬手甩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又问于墙角抽泣的我的妻子,我的那些猫尿都放在哪里?父亲认为我输钱的祸根在于酒,便骂酒是猫尿。然后就听见好一阵噼里啪啦打砸声响,父亲砸烂我储物间里所有的存酒后,拿棍指着我吼:再看你喝猫尿,我非打断你的腿。
我长三十岁,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也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挨了父亲的打。
这不怪父亲。目不识丁的父亲喜好听书(说评书),从书里听得一肚子的`仁义礼智信”的做人之道。他严于律己,宽厚待人。在村子里,父亲是受人尊重、很有威信的人。父亲好酒但不贪杯。每至清明、七月半和除夕,父亲都要斟酒祭祖,祭祖后的父亲总会小酌两杯,逢年过节更不用说。此时,平常不多言语的父亲总借着酒劲唠叨:滴酒不沾也不行,男人嘛,在外奔波闯荡,应酬是少不了的,不喝酒怎么成事?但是不能喝过头,不能酒后无德,古今多少事情,都坏在醉酒后呢。喝酒不过量是第一条。第二条是不许沾赌,十赌九输。赌徒无底线,见利忘义,赌到最后大多没有好下场……结果,我们姐弟五个中,父亲认为他的最听他话的儿子,却赌输了房子,赌得充家败产。把一向要强的父亲气得几近绝望。
我的醉酒赌博的恶行,让父亲自感一下子威风扫地,让他从此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本来体弱的他回到老屋就病倒了。我只能偷偷去告诉母亲:我和妻过两天要去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谋生了。母亲问我没本钱怎么做买卖?我说我们借到了路费,我那边有朋友,到那边再说。
出发的那天早上,天蒙蒙地下着大雾。母亲追上我们,往妻手里塞个信封,说里面那几千块钱,是父亲叫她递来的。我知道父母节余这点钱不容易,想推辞又怕母亲丧心。正欲回头上车时,弟弟抱着一个封口的坛子撵上我,呼哧呼哧地说:大让我递给你的,说这是家乡的酒。叫你想家的时候就喝一杯……我无声地点点头,透过满目的泪光,望向老屋的方向。茫茫雾气里隐约站着个弯腰驼背的人影,正努力地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我知道那是父亲,他心里一定是万分的不舍,难受的不行,才默送他的不争气的儿子的吧。
三年后,我的生意有了起色。妻也于这年早春生下儿子。我把这喜事电话母亲,母亲说父亲得知这消息后,高兴得非要喝两杯,喝他平时舍不得喝的老陈酒。父亲拿手电筒在床底找半天也没找着,才想起那坛酒,他已于三年前叫弟弟搬给了我。多年前,父亲住高沟的老战友送他的这坛酒,是最早的今世缘地球酒。父亲一直宝贝样地收藏着、舍不得喝,说要等他过八十岁时才开坛。父亲没找到酒,拍拍手朝母亲笑道:便宜那小子了。母亲说儿子懂事,他知晓你的愿望,就不会动那坛酒。父亲说那样更好,到时叫他搬回来,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喝。
可是,入冬后的那个午夜,睡梦中的我突然呼吸困难,我猛然被胸闷惊醒。妻问陡然坐起来的我怎么了?我说喘不过气。我的话音刚落,哥哥的电话来了,哭说父亲刚刚走了,我们没有父亲啦。
父亲去世时七十九岁,没到八十。
等妻抱儿子坐上车,起动车子时我才想起,应该带回父亲给我的那坛今世缘老酒。
母亲告诉我,父亲临终前一直念叨我,说他不该打我两个耳光,逼得我三年不敢回家。 我跪在父亲的坟前,打开那坛今世缘老酒。祭拜叩头后,我想,父亲能原谅我吗?原谅他不孝的儿子吗?寒风箫箫,冷雨凄凄,如父低语:你小子,哪有老子记恨儿子的?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来世上走一遭,能遇上你妈妈,有了你们五个,值了。儿啊,能成一家人,聚在一个锅里吃饭,这是多大的缘份、多大的幸福啊,你们以后要好好珍惜、互相帮衬呀……
“今世有缘,今生无悔。”。我对坟茔里的父亲说:您放心,我们一定牢记您的嘱咐。您安息吧!等到来世,我们还做您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