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言
无数次在异乡见过冰霜雨雪,四季更迭;也总是在霜风凄紧中怀念故乡的春华秋实。
我在家乡度过了十七年的春秋冬夏,童年和少年的岁月都镌刻在那片土地之上,有欢笑和忧伤,事后想起都变成无法忘却的回忆。
时维十月,华北大地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银装素裹、天地苍茫,无限风光。在相隔数百公里外的古都西安,天气阴霾,阴雨连绵。节令已到小雪,家中又送了暖气,而我不断地询问着父亲老家的雪下得怎样。想着农人们在大雪纷飞的世界里怎样过活,怎样取暖,以及做顿什么样的吃食来犒劳一下自己已经十分辛苦的身心。
在家乡,初冬时要收白菜。
北方农村,白菜是人们过冬的看家菜,也是很珍贵的绿色蔬菜。家里储存着的一垛垛白菜将伴随着人们度过漫长的寒冬时节。
有时开春了白菜还没有吃完,但大地的暖气已不容许把白菜再储存了,有的白菜还是烂掉了,人们剥了一层又一层的菜帮,实在不能再吃了,才可惜地将它们喂猪或剁碎了喂鸡。不随意扔掉自己的劳动果实是农人们对辛苦劳作的尊重。
后来,我到北京在居民楼道里看到北京人把白菜一堆堆地码着,我还是呆呆地看了半天。看着那些白菜有的拿帆布苫着,有的用旧棉被盖着,而窗外的院子里已然是冰雪满地。但我心里觉得特别温暖,似乎见到一堆堆白菜就意味着没有离家远去,人间烟火就在眼前,其实家乡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在老家时,每年的九月二十五要过一场庙会,这是“报土功”的传统社礼风俗,过了这场庙会也意味着人们都买齐备了过冬的衣服,冬天似乎也真正地走入人们的心田。而后真正的冬天也就来了,这时候冷空气不断南下,把温暖也带走了。也正在这时,人们开始收获过冬的白菜。
记忆中,这个时候乡下的早晨总是烟雾朦胧,抑或是大雾笼罩了过往车辆的道路,地上的枯草业已被一层白霜遮盖,天冷得人们都不愿意把手伸出来。
日过三杆后,人们才会去自家的蔬菜地里收白菜。融融的阳光下,人们把白菜拔出,把根上的泥土用菜刀砍掉,抱着沉甸甸的白菜,人们似乎感到别样的满足。其实那白菜也冰凉冰凉的,但人们的内心里都充盈着温暖。后来我不断地想,为什么人们对这样的场景如此回味?也许那是因为中国的农耕时代人们都在种粮食,只有粮食才是人们安身立命之本,只有粮食才能让人们的肚子圆起来,才不被挨饿,而人们对白菜的喜悦心情是因为蔬菜是副食品,吃菜是需要油水的,菜也是一种生活水平的体现,收回白菜,有炒菜的餐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生活。还是人们期盼日子越过越好的体现吧。
记得我爷爷七十多岁时还能背很多棵白菜,路虽远,他还是努力地把菜都背回家。至今不会忘记老人辛苦的样子,这是一位老农为自己的子孙能有幸福生活在努力,是一种对新生活的奋斗和向往。
收完白菜后,要放到院子里晾晒,以免有露水,一冷一热容易使其腐烂。晒干露水后,把白菜放进屋子里储藏好。有的人家还在房前屋后挖一个土窖,把白菜放进去,上面放上厚实的玉米秸秆,然后再培上土;这种方法,不论是三九严寒还是漫天风雪,窖藏的白菜总是鲜枝活叶儿的让人舒心。
劳动真是一件伟大而美丽的事情,人们从中总能总结出许多惊人的智慧和成果。
记忆中老家拿白菜腌酸菜的人不多,大都吃鲜菜。记忆中,在汤面条的锅里往往是熬半小筐白菜,有时从小缸里铲半碗炒好的猪肉,开锅后放入母亲擀好的一把把细长的白面条,最后再用葱花炝锅,那一定是家常饭里不能或缺的美味。在乡下,餐桌上一盘盘的炒白菜、酸辣白菜、白菜肉片,白菜炒饼丝等至今还是人们非常喜欢的家常美食,至今都令离家的人们久久回味。
后来我在中国的东北、内蒙古、河北北部、陕西北部等地,见识了拿白菜腌酸菜的绝活。那里面一定包含着人们对冷暖岁月的感悟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的品咂。因为岁岁年年,无论鲜菜还是腌菜都将伴随人们走过蛰伏休养的漫长寒冬,吃完一缸酸菜或一垛白菜也迎来新一年的冰雪消融。
生活在往来复始中、或喜或忧的变化,慢慢地人们都将老去。但家乡的模样和这对白菜的念想,久久在我心头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