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指尖的爱
我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关中女人,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是她最朴素的品格。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睡过懒觉,天刚麻麻亮就忙活起来了。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生火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吃喝,再去田地里干农活,晚上还要抽时间干针线活。她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每天都在为我们这个家不辞辛苦地操劳着。
黄昏,摇曳的灯光下,母亲盘着腿坐在炕上,她手中的针线在空气中舞动着,如同精灵般,上下翻飞之际,就变成了我和哥哥的鞋子和衣服,很是神奇。我常常依偎在她身边,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听着针线穿梭的声音,渐渐进入梦乡。那时,母亲还是青春的模样,清澈的眼眸,乌黑的秀发,挺拔的身材……
母亲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学起东西来却是得心应手。小时候,我和哥哥所有鞋子和冬天穿的棉袄棉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我穿的布鞋永远是最时新的样式,母亲会在我的鞋面上或绣上栩栩如生的动物;或清新素雅的花朵;或意境悠远的美景……只要我穿上新鞋子,左邻右舍都会赞叹不已,争相模仿。母亲也毫不吝啬,把自己压箱底的新花样全部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有些婶婶姨姨们眼睛不好或者不会秀的,她就直接代劳,不求任何回报。母亲干活麻利,一个晚上就绣好一双鞋,第二天照常下地干农活。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孩子们没有攀比,吃穿住行也不讲究,一个冬天就紧着一件棉袄一条棉裤,平时外边穿的衣服也是老大穿了老二穿,或者捡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穿不了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为孩子添加新衣裳。
关中的冬天寒风刺骨,孩子却永远不怕冷,天天在外面疯跑。在大街上摸打滚爬的折腾,棉袄很快就磨破了,尤其胳膊的肘部,棉花总是从磨破的窟窿里溜出来。到了晚上,脱了棉袄临睡时,昏暗的灯下,母亲总是托着棉袄,把破了的窟窿,仔细地打上补丁。缝缝补补时,为了让我们长记性,母亲会生气地掀了被窝儿,挥起重重的巴掌轻轻地落在我们的屁股上。我总是对母亲补完棉袄后,在线头上打疙瘩的能力感到神奇。她将线尾端在拇指和食指间轻轻捻动,灵巧地打出一个小疙瘩,不会浪费一点线头,然后,用牙齿轻轻咬断线,仿佛那是她手艺的一部分。我还疑惑:母亲咬断线时,嘴离针那么近,竟然扎不到自己,太不科学了!后来想想,那也许就是经过岁月的沉淀,每个母亲所练就的特异功能吧!
那时的孩子大多数不怎么讲究卫生,天冷容易流鼻涕,流鼻涕时,就用棉袄袖子一蹭,袖口蹭得油光锃亮。男孩子的棉袄袖子大都是这样,没等过新年就像个“打铁的”!为了保证整个冬天我们的棉衣棉裤都是干干净净的,母亲可是费劲了心思,她会把破袜子最上边的松紧口(袜子筒筒)剪下来,缝到我们棉衣的袖口,过个十天半个月拆下来洗干净,再一针一线地缝上去。整个冬天不知如此反复了多少次,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她常说:“衣服可以旧,但必须整洁干净,体体面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用自己的双手让我和哥哥始终保持落落大方的精神面貌,也让我们明白:勤俭节约是一个人最朴素的品质,艰苦的环境更能淬炼良好的品格。
随着时间的推移,冬天穿棉袄已经成了“过去式”,毛衣成了最新的潮流,总也闲不住的母亲又开始尝试“挑战”新花样。她总是不辞辛苦,在田地里劳累一天,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在夜灯下,一针一线,乐此不倦地织起了毛衣,时不时拿着刚织出的雏形在我们身上比量着。我们就围在她身边瞪大眼睛看着,母亲两只手拿着针,顺着长长的毛线,灵活飞快地织着,毛线在她针尖有节奏地舞动,一个个毛线团在母亲织的过程中一点点变小,一件件毛衣在母亲的一针一针中成形。她常年干农活,粗糙的手指上那一条条裂痕或厚厚的茧常会钩住毛线,甚至划伤手,她却丝毫不在意,用一双手一针一线编织着对我们的爱。
渐渐长大,我也开始追求时尚和潮流,喜欢上那些轻便又漂亮的羊绒衫、织针衫,把陪伴我度过寒冷冬夜的衣物搁置在衣柜的最底层,慢慢遗忘在时间的尘埃里。年少不知情深重,总以为那一针一线触手可及,直到我也成为母亲,总想为孩子做些什么,拿起针线,却笨拙得连一只手套都织不出时,才发现母亲伴我成长的那些年,从她的指尖流淌出了多少爱和温柔。
去年过年,我给儿子新买了一件毛衣,蓝白相间,身上还有恐龙图案,他特别喜欢,高高兴兴地穿上和我一起回家。儿子和同伴玩耍间,不小心把毛衣的袖口勾了一个口子。母亲看到后,拉起儿子的手臂,看了看刮破的地方,轻声说:“没关系的,就是一个小洞,补上几针就好了。”晚上,我回房间睡觉,母亲拿走了毛衣。第二天早上,儿子看见那修补好的袖口时,心里乐坏了,破洞的地方,居然生出了一朵小花。儿子连连称赞道:“还是姥姥厉害呀!要是我妈妈肯定歇菜!”面对儿子的控诉我居然无言以对。其实,儿子出生时,母亲就为他做了两大包袱针线活。单鞋棉鞋、棉衣棉裤、毛衣毛裤毛背心、手套、围巾还有儿子最喜欢的喜洋洋帽子,毛衣有低领中领高领,套头的还有开衫,棉衣连扣子都钉得整整齐齐。每当看到这些衣物,我的眼前总会浮现,母亲拿着针,戴着老花镜,缝衣服的场景。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那些尘封已久的衣物在阳光下,不再耀眼,甚至有些褪色,但在我心中,它永远是一件最美的艺术品。母亲用双手缝制的不仅是一双鞋,一件衣服,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与爱,一份流淌在指尖,伟大却深沉的爱,这份爱不仅是寒冬的庇护,更是人生旅途上不可或缺的力量,让我在岁月的风雨中,始终感到温暖,拥有前行的勇气。
常永娟
二〇二四年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