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味道
董美春
剩饭放点水、打个鸡蛋放点油盐煮开。老谢的早餐就这么简单,偏偏吃得津津有味,长年累月,一直这么吃。我吃过一回,便再也不想尝,除开油味盐味外,就是水味,寡淡寡淡的。
老谢本煮得一手好饭菜,典型的新化口味,麻辣辣的,入口入心,家人都喜欢。但是,对于他那清汤寡水的早餐,却无论如何吃不惯。老谢却吃不厌,我甚是好奇。问他为啥?他说,小时候,妈妈很忙,清早要去出工,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经常很晚才回家,累得精疲力尽的。为了省事,常常白水煮饭再打个鸡蛋进去,就是一餐。对于饿极了的人来说,能填饱肚子就是美餐。这样的鸡蛋饭,他从小吃到大。
因为是妈妈煮的,已味入骨髄,因此好吃。
我的堂叔阔别家乡六十年后回老家的第一个心愿,就是吃一餐风干腊肉。当这碗菜端上桌时,他用鼻子闻了又闻飘出来的香味,好像是中了头奖的彩民一样兴高采烈,但是,嚼到嘴里,不留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凭我的感觉,他觉得还少了一点什么,因为那不是他妈妈煮的,估计不完全是儿时的味道。他妈妈早就作了古,再不能为他作羹汤。他十几岁跟着父亲离开大陆去台-湾,是带着妈妈煮的风干腊肉的味道走的。现在归来,妈妈的踪影不见了,但幸存于记忆深处的风干腊肉的味道没变。
妈妈煮的饭菜,是人生最熟悉的味道,是别人无法模仿和代替的味道。无论走到哪里,妈妈的味道永远在心中飘香。无论世间怎么沧桑巨变,妈妈的味道从来不变。哪怕生命挫骨成灰,妈妈的味道会跟着洒到水里,埋到土里,写进书里,飘扬在空气里。
我妈妈炒的鸡蛋,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佳肴,我炒了几十年,也没有炒出她老人家的味道。总觉得不地道,又找不到哪里不地道,反正就是不地道。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家很穷。哥哥患支气管炎哮喘,不宜干农活。父母便送他去跟姑父学木匠。姑父的手艺极好,长期在县城一些单位包工。而我家距县城十几里远,那时没有公共交通,也无单车等交通工具,来回靠步行。哥哥天未亮就要出发。妈妈怕哥哥饿着,每天会赶在哥哥出发前做点简单早餐:一般是把剩饭炒热,再打一个鸡蛋放点葱花煮点汤。哥哥是人世间最懂艰苦最体贴人的。饭,他会吃掉,但鸡蛋汤,从来只吃一半,留一半给妈妈和他的弟妹们。妈妈也舍不得吃,她要留给其他几个子女吃。我呢?看着这么香喷喷的鸡蛋汤,直流口水,却不敢吃,因为还有弟弟和妹妹,馋得厉害时,偷偷用筷子到汤里蘸一下,然后放到口里舔舔,或者夹一节葱老壳尝尝,一粒辣椒也行。瞬间感觉,这就是书上说的人间美味吧。
那时的我,简单乖巧,体会不出妈妈的辛劳和辛酸,也体会不出哥哥对我们的关爱之心。只记得妈妈说过,弟弟妹妹小些,要把最好的东西让给他们。我只是照做不误,妈妈的话就是圣旨到。
成家后,学做的第一道菜,就是葱花蛋汤。但至今没有做出妈妈的味道。
我常常想:将来孩子们忆及我时,那份味道是什么呢?
2020年1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