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洋桥的传说
(上)
文/曹尚来

三河县西边有一条大河,叫潮白河。这条河是我国海河水系5大河之一。是皇城以东除去通州京杭大运河之外又一支最大、最长的河流。也正好是解放以后区域划分的主要分界线。此河由于水质甘甜也就成了京津两大城市居民生产、生活主要依赖的水源之一。
潮白河里的水,源于京北的燕山山脉的龙脉上。一条水源从燕山东北的丰宁县;另一条来自西北的沽源县(两县现均属河北省所辖),经过黑河、汤河翻山越岭流入到密云县城西边一个大水盆似的水库里囤积。各路水流出水库后,在密云县河槽村汇合后始称潮白河。一条朝西南流经牛栏山进入平原,经顺义、通县流入北运河;另一条经顺义、三河、香河朝东南方向流入天津入渤海。潮白河水大浪淘沙,像一片长长的白条缎带镶嵌在华北大地上,浩浩荡荡自北向南流去。主河道最长的当属往东南方向的那条河,全长足有200多公里。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曾聆听过村里那些掌故们讲述过,发生在那段河上不少飘渺的传说:
很久以前,潮白河上没有水闸,大水像匹野马肆无忌惮,任意冲刷村庄、良田。那时,当河水流至到赵庄村南时,便与从东箭杆河流来的水汇集一起南下。当时的河道比较窄小,每过雨季,清澈的河道有宽有窄,有深有浅,是一条永不断流的小河沟。站在河岸某一个高点看看河道,水势平稳,清澈见底,就像吃进羊肠子里的草在蠕动着。因土地的滋润,坡棱上各种青草交织在一起,像绿绿的彩墨涂抹在大地上,好似把河边铺上一层地毯。水中生长着多种鱼鳖虾蟹等水生动物,清凌凌的河里清晰可见它们自在游弋触手可及。若岸边稍稍发出一点儿声响,吓得它们急速摇动着身躯机警地扎进草科中。民国二年(1913年),由于河道多年无人治理导致潮白河多处决口,河水猖狂肆虐任意泛滥。下游好多村子淹没在大水之中,万顷良田被冲得荡然无存。每次灾难过后,河道逐渐展宽。从此,每到梅雨季节这条河波涛汹涌急喘不息,十年九涝。对此,老百姓也是束手无策。
河道一宽,河里的水自然就增多了。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里,伴随那弯曲的河水漂流远方……。长长的大河,最使人挠脑袋的事儿,就是在这几十里的水路上没有一座桥。春季水浅,一片一片发着金光的沙滩裸露在阳光下。这时,两岸人民趁机赶紧光脚卷裤趟水过河走亲戚。后来,每当雨季一过,村里有些热心肠的人自愿地攒些木料,找些小伙子趁着河水浅就开始撼桩搭桥,以待涨水时节过河方便。可是,山洪一来,撼得多么牢固的桥桩也经不起它的冲击,张开血盆的大嘴吞掉河里一切障碍物。木桩被它从沙窝里连根拔起,顺着水流漂流远方。
当时,流传这样一段民谣:
潮白河哟水弯弯,
风吹沙起不见天。
沙蓬蒿草遍地是,
缺衣少粮尸骨寒。
今天,我要跟您说的洋桥的事儿,就发生在这条河上。
俺村坐落在大河的东岸,洋桥就架在西岸的苏庄村东。
解放以前的苏庄村子并不多大,全村稀稀拉拉散在面很大四、五十户,三百来口人。在这儿世代居住着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人家。在村子东头,有三间既孤单又破烂不堪的秫秸房,四不靠地伫立那里。厚厚的泥土抹在房上,可见枯黄的茅草依稀地在房顶上随风摇曳。屋子里四壁皆空,一点摆设也没有。房子主人是一户善良淳朴的庄稼人,春夏秋冬一家人厮守在这里,过着辛酸的苦日子。主人姓毛,膝下生育了一双儿女,由于家的日子穷,女儿十五岁就出嫁到北河村;儿子叫毛凯琳,30来岁,个头随父亲不算高,干瘪的脸膛放不出一点光泽,他没进过一天的书堂,瞎字不识。常年过度的劳累,使得他年纪轻轻的后背有点儿驼,红红的膀臂上刻记着他岁月的年轮。儿媳梁氏是村南官庄村人,头年才娶进毛家,贤淑的她天生的忠诚老实,孝敬父母,显示出她很有家教。
原先,毛家是在他曾祖父那辈儿肩挑八根绳索,担着两个破箩筐,历尽千辛万苦从山东青州逃荒来到这里。一天下来累得他筋疲力尽步履艰难,他见天色已晚,就在这儿找个被风的地方住下。由于长远的跋涉曾祖父的双腿不停地抽筋儿,无奈之下他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大概他在这儿转悠几天之后,被这里富有天生的灵性和鬼使神差的环境所感动。于是,他决定携妻带子在此安顿下来开荒种地繁衍生息。
幼小的毛凯琳由于受到特殊环境的影响,打发小就与这条河结下了不解之缘。儿时,受父母封建传统的熏陶,整日里跟着父母一起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提篮下种,薅耪锄耕。确实他人品好,忠诚老实,跟父母学会了做人要善良憨厚,他很聪明有心计。自打他8岁记事起,父母没少跟他讲自己儿个别单独到河边去玩,河里有吃人的河妖怪兽专吃小孩,吓得他头发都扎扎起来,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后来,随着岁月的轮去轮回,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时不时的就下到河里逮鱼摸虾。闲暇时,他常在河边转悠,每当他遥望一片无垠的河水时,心中就会萌生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这不,这两天在屋里憋闷不住了,不知道心里被啥事的驱动,想干出什么惊人之举,没事儿自己独自在河边踱来踱去,有时从地上拾起一片瓦片,朝河里一掷,瓦片在水面上漂飞,逗得他咧嘴似笑非笑。看得出来,毛凯琳在无奈的表情中,却流露出那么甜蜜有滋有味的情趣。兴许他在忧闷的心中被啥事儿冲动,使他喋喋不休在此自寻其乐?
十几年前,毛凯琳还是十几岁的时候,父亲每天带着他在河边溜达,一走就是二三里。有一天早上,父亲叫着他朝村北转转,没走多远毛凯琳被松软的沙土灌进鞋壳里,他惊叫一声,“扑通”席地而坐,父亲赶忙弯下身子,把鞋脱下把沙土倒了出来。
父亲好说歹说央求着往前走,没走多远,发现眼前的坡岸上是用石头嵌得很牢固,还有一段用水泥筑起的参差不齐的水闸。年幼的毛凯琳觉得很奇怪,好奇地问着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深情地对他讲述着:
这件事发生在民国十一年的春季,在这河畔上,有两个美国工程师帮助在河的西岸修建一条南北走向的水闸;又在潮白河上架了一座水泥桥。这样,对河两岸的人来说是件好事情。这座桥共建三十孔水洞,桥面宽六米,桥高二十八英尺,每个垛底下做三眼井,井深三十英尺,井底用缸砖砌成圆形,填上水泥、石子,砌到平地作为基础。这座桥一直修到民国十五年的秋天,工程才竣工。
天有不测风云。这座桥,刚刚经历了十四个年头,到了1939年的6月,潮白河暴发了一场大洪水,洋桥承受不住,三十孔大闸桥冲毁了二十一孔,桥面彻底中断。多么结实的桥哇,还剩下几孔……嗨!父亲悲怆地叹了一口气,再也往下不说了。
小小的毛凯琳默默地把父亲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中。
光阴似箭,一眨眼时光逝去数载。而今,它已经成为历史。
……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麻雀飞落在树枝上“喳喳”地叫着。毛凯琳匆忙地穿好衣裳走到当院,抬起头仰望还未泛出鱼肚白的东方,他张开松散的双臂情不自禁地伸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里好舒服。于是,他顺手把柴门抬开走到门外。
没过多久,父亲也起来了。
爷俩碰了个面,面面相觑。
毛凯琳毕竟是后生晚辈,很有礼貌地向父亲问声好。而后,他像一个腼腆的姑娘,羞涩地叫了一声:“爸爸!”还没等到父亲回答抢着又说道:“我有件心事儿,想跟您念叨一声。”
父亲觉得今儿个大清早上的,这孩子有啥这么急的事儿找我请教?于是,父亲佯装没着耳朵听的样子,根本没理睬他,慢悠悠地又朝河边走了几步。
父亲前边行,儿子后边紧随其后。他知道己儿个的孩子有啥心事要跟他说,他故意瞟了儿子两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小子有啥事儿,那么着急?嗯?”
毛凯琳紧走几步凑到他半拉儿,喃喃地说:“我,我想跟您说件事儿,把咱家南边子您开荒地上那几棵粗一点的树放了,我有点用途,您看行吗?”
老父亲听了儿子一席话之后,就跟谁把他的心肝摘去一样,心中好不痛快。可老人深知,就在这十年九灾的年景下生活,靠老天爷睁眼来个风调雨顺多打点粮食,一家人才能不愁吃喝,凑合着能填饱肚子就很知足了,根本没有什么积蓄,什么富裕不富裕的。此时老人一筹莫展,眉宇间拧出两道深深地皱纹。心想:我这傻孩子,你怎么惦记我那几棵树了?树刚成材,长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呀!老人困惑不解,不知道孩子究竟这葫芦里边卖的是啥药?
过去,庄稼人家境贫寒,只靠自己的勤劳,起五更睡半夜的开荒种地种点粮食,为了防备别人侵占,特意在地头边沿儿插上几根小树棒,一是为了自己做个记号;二是树长大了成材,孩子说媳妇就不用再发愁啦。
面色憔悴的他见到父亲一时没了昔日的光彩,再也不敢深说下去,拽了拽脏兮兮的补丁衣裳,跟父亲挑明了说道:“爸爸,我想卖了树换些钱,从通州码头那里买些杉木打条船,搞摆渡生意。”
“什么卖我的树,你还不如把我卖了那!”老人一时间怒气冲天,冲着他劈头盖脸地说:“好小子,你成天价不琢磨别的,种地累呀?你没听过老人言嘛,打鱼摸虾耽误庄稼!庄稼人应守本分踏实地跟我种地,自己瞎琢磨想整天价和淩水呀?败家子!”
一句话逗出父亲的反感。不行,不行,倔犟的父亲就像开连珠炮似的,一连说有八句不行。顿时,毛凯琳真的没有什么对策跟他耐心的解释,脸上写满了悲凉和无奈。
他不想再跟父亲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索性回屋不如跟母亲袒露心扉,把在河边设个摆渡之事跟她讲清楚。
目不识丁的老人天生的固执,老传统、老脑筋。
毛凯琳算计挺好的事情儿,没想到在父亲跟前夭折了。他悔恨自己,责怪自己,不应该那么直快地把事挑明。心乱如麻的他总觉得憋屈,一时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了委屈的泪花,苍白的脸看上去更加苍白、憔悴。很明显,他已经长久地被内心的焦虑所折磨。像一只囚在沙漠里的小羊,饥渴难耐、孤独无援。
生气归生气,心烦归心烦。几日之后,父母的脸上中露出了光泽,毛凯琳的心里也自然地明白了。
好事多磨,他想干的事儿总算如愿以偿,木已成舟。
打这以后,他便在这条河上,早起晚归撑篙摇橹。时间长了,苏庄有摆渡的事儿很快一个传俩,两传仨,像一只无形的网悄悄地张开了,走亲戚、做买卖的坐船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红火。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蔚蓝色的空中像浩淼的大海星罗棋布,他却依然恋恋不舍守在船边儿,惦记那些兴许正匆匆赶路未归的人。于是,他把船绳系在坡边的木桩上,静静地坐在那里点燃一袋旱烟,深深地吸了两口。
就在他在河边吞云吐雾的时候,只见水面上渐渐地泛起一层轻薄的雾气,潮湿气爽润人肺腑。天越来越暗,一切将要宁静。这时,从河的远方传来几下“咚咚”击打船帮的声音。他估摸着可能是邻村捕鱼船归来了,又给这夜空中增添一种活气。
就在他设摆渡这年夏天,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老天爷。好不眼地让它大发雷霆,施云布雨,一时间风起云涌,大地一片昏暗,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眨眼间到处白浪滔天,汪洋一片。
老人说,这是一种不祥之兆。
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没有停住,老天爷那阴沉痛苦的脸没有露出一丝笑纹。农家院子里立马积存不少的雨水,摆来里院只靠那个小小的水窟窿眼朝外排泄,一时半会也难流净。雨水只好憋在院子里盘旋,眼瞧着就要水漫金山流进屋了。
四壁皆空的屋子里,无法阻止住水流儿进屋光顾。情急之下,房主人只好用脸盆往外掏出。这儿还没忙得过来,土墙、土框被水阴湿,很快就要发生坍塌的危险。房子漏了,拔锅接水,凡是能接水的锅碗瓢勺所有都用上。顿时,屋子里便想起“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它像打击乐,敲得心烦意乱。一家人便开始忙开了,都在担心万一房子塌陷,一家人上哪“寻休儿”去。
大街上,像个巨大的泉眼,可街筒子咆哮。大雨的降临诱发了山洪,滚滚的河水像匹野马势不可挡,致使每个村外的低洼地里到处一片白茫茫,雨停后细雾蒙蒙笼罩半空。地里的水一时难以泄出,庄稼枯萎了,绝收了,老百姓倒霉的事就到了。从此,来年的饥荒接踵而来,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此坚持不住的只好扶老携幼、背井离乡、沿街乞讨。舍不得离去的只好凑合地忍饥挨饿,等待来年的春天的到来,跨着篮子摞杨柳树上的嫩树叶,到地里挖野菜充饥。
自从毛凯琳在潮白河上设了摆渡之后,一天天地平安度过。可是,时间长久了,麻烦的事儿也就随之出现了……
一天的后半夜,万物静谧,毛凯琳早已进入梦乡。正当他鼾声响起的时候,朦胧中听到“哗啦哗啦”有人在摇动着柴门。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急促地呼喊:“摆船的大哥,大哥!”毛凯琳机警地坐了起来,眨巴几下干涩的双眼听着窗外的动静,他自以为自儿个在做梦,要不是糊里糊涂的耳朵听差了。就在他瞎琢磨的一刻,柴门又响了几下,确实有人在呼唤他。由于出自职业的敏感使他义无反顾,急忙下炕趿拉起鞋走了出来,边走边问:“你是谁呀?”
门外貌似一个年轻的男人很有礼貌地搭讪。
门外汉知道从屋里出来人了,便装作很焦急的样子,苦苦央求道:“对不起大哥,您修修好吧!河东家父病重危在旦夕,我急回求医,未尽孝心也连累大哥您了,您就辛苦一趟吧!”青年人几声苦苦哀求和流露出急切的心情,得到了汉子的同情。来不及告诉媳妇一声,二话没说便拿起篙同它而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曹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