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跑
文/张云玲
爱走路的人多无路可走。将近退休的我,天天被世事纷扰,眼下又快要多一个准身份——姥姥。热爱读书写作又不爱运动的我,最近突然爱上了跑步,且是冬日里夜跑。
冬日天黑,忙完一天的大事小情,远离喧嚣、市井,独自将自己隐没在寒冷的夜里,沿附近荒凉沉寂的公园、河畔,漫无目的在小路上疾驰,听北风呼啸,脚步噼啪,任思绪在无人的祼露的寒冷的大地上飞扬。
年近半百,将近退休,作为一个女人,半辈子活在各种角色转换和困苦的责任担当中,长期养成隐忍、避让、顾全大局、于事无争、默默无闻的处事风格,遇事,想只要自己退让一步就一切都好了。可女儿婚姻这道坎我确无法顺利迈过,因为我退让之后,因为受种种的条件限制,明摆着婚后女儿和我们都将要受累。可独生女呢?她铁定了她的婚姻她做主,别说留给我这个母亲决定权竟连商量一下都没有。哎!我从前那么听话的懂事的女儿去哪了?
老之将至,从失败中总结经验,自己再不做后悔的事。可眼下女儿的婚事我是反对的,但却要违背我的意愿睁只眼闭只眼的同意,这完全不符合我一向做人做事的原则。所以,纠结、痛苦、又无法改变。人的痛苦来自自己的无能。无力改变就接受,可我又不愿接受,所以,只能痛苦。婚姻这种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件事上,家里家外我没有同盟军,也没有说话的地方,即使说了也白说没人听,哎!我一时成了莫泊桑小说《不足为奇的悲剧》里的那个孤独的老妇人。
将近退休,这么多年觉得自己家里家外都很重要,现在才好像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并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别管,别想,听天由命,可不行,还要想,还要管,管了别人又不听,真是左右为难、百般折磨、万般无奈。 “思想像管子,只要不断,就越拉越细。”想啊想,脑袋怕要涨破了,没有一条路能走通。无奈,在黑夜里只能继续奔跑,跑啊跑!跑啊跑!
没法,胆小懦弱的我,这时候拿不出任何不管不问、打滚撒泼、使刀弄枪、跳楼喝药的种种狠招,眼下能做的除了带着受伤的自己在寒冷的黑夜里奔跑外,别的啥也做不了。跑,只有跑,不停地跑,似乎只有跑着那些拖人后腿沉重恼人想不通想不开的问题,才会随着身体的运动、喘息、流汗被甩走,甩远。那是身体和烦恼的较量。一个声音说,随它去吧,听天由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个声音说不行,绝对不行。没有想通,还得接着再跑,跑啊跑,实再跑不动时就走,我已经跑到哪里,跑多远,不过问。但心里是清楚的,夜深了,我叫我回去,可我的腿不听使唤还在向前跑。
起风了,带着雪花,纷纷扬扬从冬日漆黑寒冷的夜里飘下,无声无息,一点点纷纷扬扬落在裸露的树上、地上,还有我裸露的头上。风雪肆虐,跑步如飞,我的脚飞跑着把我带到公园冻结的人工湖上,站在玻璃镜样的大大的湖面,心,莫明的欢喜;脚莫明的激动。四周无人,黑夜静谧,我突然身轻如雁轻移碎步、伸腰、甩袖,变成了嫦娥,变成了毕飞宇《青衣》里的那个扮演嫦娥的筱燕秋。
“筱燕秋穿一身薄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她来到了剧场的大门口,站在了路灯下面,她看了大雪中的马路一眼,自己给自己数起了板眼。她开始了唱,她唱的依旧是二簧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雪花在飞舞, 戏场门口,人越来越多,车越来越挤,但没有一点声音。筱燕秋旁若无人,边舞边唱,她要给天唱,给地唱,给她心中的观众唱。”
“风雨乾坤三声叹,天上人间一回眸。” 她就那样唱着,舞着,一直,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