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下的雨天
文/乔言
故乡在太行山下。在外漂泊久了,故乡的模样一直在心头荡漾,一直怀念故乡的下雨天。
位于太行山东麓的古村落是依岭脉的走势而建。那参差错落的红砂石头房子,平整均匀的石板小路,庭院里的绿树,写满了乡民日常的故事。雨巷里,各色雨伞下行走的人们,不紧不慢,不知道到哪家邻里有什么样的家常要事。远处高山上的雾霭,会把心爱的整个村庄环绕,让人心熨帖。是的,每到下雨天老家就变成童话里的世界,温馨、浪漫,还充满人间烟火气。
最爱看下雨天那石板房檐上,均匀滴下的雨滴,或似珍珠洒落,或成串成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或敲击农家院子里的盆桶,叮当作响,飞溅的雨滴落地瞬间四散成晶莹剔透的宝石,瞬间又融入潮湿的大地和粗粝的石板地上。一滴、两滴,一串、两串,节奏有致,令人心静舒缓。
家乡的雨是明亮的、干净的,让人动情的是雨滋润了乡民为生的田地,也滋润了人们的心扉。家乡的雨也是浓绿的、生命旺盛的,巍巍太行和她脚下土地,只要得到雨水的滋润,那绿得饱满、绿得张扬、绿得闪亮的作物,就是乡民最慰藉的盼望。
家乡也有雨季,终归是节令卡紧农时,家乡的雨季在 “入伏” 之前就正式开始了。或在不经意间的一天,白天从东南吹来平原的热风,让人燥热难耐,夜里与太行山上下来的冷空气一汇集,顷刻间,就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先是哗哗啦啦,而后变得狂风骤雨,如千军万马奔行,让人提心吊胆。往往很多雨季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断断续续,一直绵延整个伏天。
少年不识愁滋味,很小在老宅时,我时常听见半夜雨打梧桐树的声音,先是沙沙作响,而后又是风卷骤雨,万马奔腾。家父这时候老是起床到院子里张望,而我在雨中一会儿就会沉沉睡去。后来我问父亲,为何老在下大雨的夜里,看院里的树,叫家人都 “醒睡着” 点儿?他说,第一怕狂风把树枝刮断,砸坏房屋。第二怕暴雨引发山洪把整个村庄淹没,心里不安。
后来,我带着妻女回家,家里也搬了新房。倒是又碰上淅淅沥沥、哗哗啦啦和狂风骤雨的天儿,连绵不断,历经数日。孩子们狂欢,爱人觉得也终于摆脱城市那节奏快促的生活,感觉着宁静祥和、温馨舒畅。
连阴雨,万木葱茏,城春草木深。山乡的各种自然食材也进入丰收季。数不尽的野菜和菌类让人垂涎欲滴,这是故乡雨天的馈赠。
“杏仁菜” 是老家的叫法。肥嫩茸滑,从初夏开始,在乡间小路边、在大田的水渠沿儿上、在山野的平洼地里,长得恣意从容、迎光鲜嫩,让人看见真是欲罢不能地掐采。不论凉拌还是清炒都鲜爽可口,别具风味。还有配上嫩豆腐凉调,加盐、放小葱花儿、鸡精,点上香油,美味至极,包饺子也是顶级的天然食材,满满的都是鲜嫩的味道,深受人们喜爱。
黑木耳,是神奇的精灵,连阴雨后的产物。太行山下的栎树类植被丰茂,山林里遮天蔽日。这些树林里就是黑木耳最金贵的产地。在枯树枝上,倒下的整根木材上,扑扑楞楞得长着丰盈的、满树的黑木耳。皮儿薄、叶大,美丽极了!把这些木耳从树木上扳下,经过清水冲洗,抓一把放进煮面条的锅里,和面条一起捞起,那味道是顶级的。太行山区的栎树黑木耳是世界顶级食材,学界公认。这些只有阴雨天儿才能得到,其中的采摘艰辛也和美味成正比。
舞茸,是日本人起的名字,我们老家叫 “栗蘑”,野生在板栗树下,至今不好人工培植。此菌在雨季盛开时像舞女的裙子,层层叠叠、飞舞曼妙。其色泽灰白,分量很重,赏心悦目。
新鲜的栗蘑独自就是高洁的圣物。日本人研究出它丰富的营养和医疗价值。在江户时代,一两白银就只能换等同的 “舞茸” 即栗蘑。
在老家,清炒栗蘑的人不多,各种肉类与其炖煮,只算陪衬。不论达官还是走卒,只有遇到,不能渴求,因为世间美味本非常稀少。
乡民琐事,日夜则长。雨天也变为调和剂、出气阀。一切家长里短,恩恩怨怨,因为雨天馈赠的时间,让亲情反刍,人心回转;时光消磨里,恩怨尽消。至今,不得不说是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到过很多地方,也欣赏过很多地方的雨天。
屠格涅夫小说里的乡村和我们有区别;莫泊桑的法国的乡村景象很美,很舒缓,但不是农耕为主的家乡;何其芳经历红尘后,才觉得家乡好,也是零零星星的描述;但汪曾祺的回忆我很喜欢,我很喜欢他回忆昆明的雨。他这样说: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沽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只是家乡的雨天那么接地气,那么熟悉和温柔。
诗曰:
邢州故郡,太行古村。星分觜参,地接晋鲁。山河隽秀,原岭雾列。雨顺风调,五谷桑苗。文脉张显,俊才星驰。连晋冀而达豫鲁,接三省而通微远。古存孝垴下,周公山上,驮铃悠扬,商贾成行。今麻地筐里,双捻坪前,古树新芽,换了模样。水驿春回,太行梅萼。对花对酒,为思泪落。家有游子,或远行念书,或官居他乡。祝福桑梓,惦恋母亲。滴泪含血,福禄祯祥。幸甚至哉,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