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童年的一次远行
陈晓明
现在事记不住，过去事忘不下，我年喻九旬的老母亲就是这样，反反复复讲她童年时期的”非凡壮举”。
七十多年前，姥娘患了重病，心口窝憋闷疼痛，打嘎肿涨，半年不到肚子上象扣上了一口锅，无法正常行动，饭也吃不下，有人说是气鼓病，四处求医问药未见任何好转。听住在潍县的五姥娘说，那里医院能治这种病来 ，三舅当机立断，立马要去潍县治病。因为那时姥爷已牺牲在抗日战争中，大舅还在在战场上与鬼子血战，家中只有三舅姥娘和母亲三人。看病需要钱，三舅便把家里值钱的猪、羊和积攒的鸡蛋卖掉，带着钱与姥娘一同去了远在一百多里开外的潍县，那时临朐五井煤矿来家乡招人，三舅是欲招对象，他怕躭搁这次难得的好机会，便把姥娘托付给五姥娘照顾，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大约过了二十余天，潍县来信了，说姥娘治病的钱不够用，让家里想办法揍一些尽快送去。三舅又卖掉家里留下唯一的那只母羊，东借西凑了一部分钱。谁去送呢？三舅犯了愁，招工的在镇上还没走，能否招上工还未确定，妹妹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周围村她都没有去过，更不用说远在一百多里的地方，何况当时兵匪泛滥，社会不太平，那时老百姓没有什么车，全凭步下跑，一个单身小闺女走路……三舅一咬牙与母亲商量，母亲觉得能见到娘便一口答应。三舅把钱塞进母亲对衿上衣底衿的口袋里，再三叮嘱路上小心，尽快把钱送到。 母亲帶上三天的煎饼，当天下午去十里外的蒋峪镇大姨家住下，明天接着往东潍县方向走。母亲见到大姨就号滔大哭起来，说娘病的厉害，住院钱不够要送钱。大姨疼爱的把她揽进怀里，边抚摸着母亲的头边安慰她不哭，不哭，这病沒事，你娘会好的……晚上睡觉母亲脱下衣服，大姨见他装钱的口袋敞着，赶忙找来针线，将口缝合。反复叮嘱;路上要多加小心，走路走大路，别走太深的高梁地，也别与人说去送钱，碰上人勤问道，别走错路。大姨走到鸡窝从里面掏出两个鸡蛋，笑着说给你煮了带着明天中午路上吃。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大姨叫她起床，饭已做好放在桌子上，又把那两个煮熟的鸡蛋塞给她用葫芦头装上水让她带着。妈妈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上路了。从蒋峪镇到大柳树镇将近一百里，那时正是夏末秋初季节，高粱杆长得一人多高，毌亲一个人在中间穿行，她说高梁叶子象小刀一样，划得脸身上生疼，一路上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火辣辣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路上见人就问，大爷，我去大柳树，走的对吗？大娘，大柳树是不是走这里？见人们肯定后，母亲就加快脚步走一阵。前面出现一岔路囗，她不知该走那条路，四周空无一人。她抬头望了望火辣辣的太阳，早已过了中午时间，又热又饿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实在挪不动步。她一腚坐在地梗上，拿起煎饼和水葫芦，啃一口煎饼喝一口水，狼吞虎咽吃起来。一轱辘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不一会睡着了。
母亲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闺女，闺女你昨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母亲睁开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扛着锄头五十岁左右的大爷，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大爷，我要去大柳树，不知走那条路？他人从头到脚打量母亲问她，你从那里来，你跟谁一起来的，多大了，到大柳树干什么？母亲一五一十的说出原由。那人惊奇地说，别说你十一二的小闺女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就是我也不敢称乎，你哥也真是，走丢了他哭都来不及。他用手指着东北方向的那条路说，你顺着我指的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到大柳树了，还有四五十里，依你这样走你还得一天。母亲走出老远，那人还没挪窝，对她招招手。
天黑时母亲终于走到大柳树。在她边走边焦急地寻找住的地，看到一处大门楼子下坐着一个摇着蒲扇的女人，大约四五十岁，母亲赶紧上前问，大娘，这里有没有住的地方？女人说，你问对了，我这里就是个住宿的地方。女人见她灰头士脸，又是一个孩子，在路上见到的那个大爷的问话重新又提出来，母亲又如实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怕她不信，掀开衣衿，把放钱的口袋拍拍说，钱在这里。那女人听后露出吃惊的样子，擦了擦眼角，从屋内端出了一碗白开水对母亲说，闺女，跑了一路，快喝点水歇息吧。看着母亲吃完煎饼， 对她说你在我这里住下吧，和俺闺女住一起，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女人搬来扳凳让母亲坐下，端来一盆热水说，赶了一天路，你先洗洗。母亲把脚放进盆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唉哟一声，慌忙把脚拿出来。女人闻声走过来，闺女怎么了？脚疼！女人搬起她的脚一看，竟然有四五个大泡。女人说先忍着，洗完了我给你挑破，明天就不疼了。女人拿来针，端过煤油灯，把针在煤油灯的火头上转着圈烧了烧，又一次搬起她的双脚，放在他的腿上，细心地把血泡一个个扎破，把浓水挤压出来，拿来一个碗，放上一把盐，加上水，晃了几下，把水一点点倒在每个挑破的地方。又领着去了自己女儿的房间。推开门说，今晚这个小妹妹在你这睡哈。又对母亲说，你早点睡明早我叫你。说完出去反手把门关了。
母亲己困的四张眼皮打架，赶紧爬上床，接过小姐姐递过的枕头，头一歪就迷糊过去。第二天早上，女人喊她起床饭，母亲这两天没有吃顿热乎饭， 端起粥一饮而尽，抓起窝头和咸菜狼吞虎咽。她边吃女人边叮嘱她，路上要小心，钱要装好，半路不要玩……母亲接过女人盛满水的胡芦走到大门口，然后转回身跪在女人身边哭着说，娘，你是俺亲娘，今辈子都忘不了你，别哭了快给你娘送钱吧。这些年母亲一直念叨，住店的钱我还没给大娘呢。
母亲走走歇歇到潍县用了两天，当她见到姥娘时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娘啊！娘啊！呜呜咽咽大哭似乎把这几十天的思念，不安和委屈一下都倾泻出来。姥娘一把抱住母亲，好像多年未见，左看右看嘴里不停地叫着母亲的小名，别哭，别哭，泪水滴达滴达砸在了母亲的脸上。
陈晓明，山东济南人，周三读书会成员，喜欢文学，书画，偶有文章在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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