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足迹

文/罗凤霜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转眼,父亲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父亲节,有关父亲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却充满了不平凡的故事。他读过私塾,能写会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亲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有学识的人了。
父亲外表高挑瘦弱,白净的脸堂常架一副眼镜,这让十八九岁的父亲显得更加英俊帅气。五十年代初,他就被乡里抽去,随工作组下乡,当住队干部。但那时住队干部们工资待遇很低,父亲常常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买不起口粮养活一家四五口人。为了活命,他辞去了这份工作,回家和母亲一起种地,养活一家人。
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与贫穷作斗争。但他从未向命运低头,总是以一颗坚韧的心去面对生活的种种艰辛。
别看父亲外表瘦高,但骨子里却硬气得很。他一生都没有向任何人借过一分钱。家里修建了两座房子,都是先把材料和工钱攒齐了才开工。对家庭事务,他长计划,短安排,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父亲是上门女婿,他在乡里工作时,外公又为我小姨妈也招了上门女婿,就让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大哥、大姐、二哥去河畔的水磨房给人看水磨,将就着居住。
第三年夏天,一场罕见的特大洪水在半夜三更爆发了,母亲和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被困在河中心的水磨房中。当天夜里,二哥感冒,发烧,母亲熬制草药为二哥治病,谁知,洪水将他们困了四天三夜,第四天,洪水围困了水磨房,母亲平时采的草药用完了,她眼睁睁看着我二哥活活病逝,母亲既伤心又焦急、担心,她和大哥大姐哭喊着:“救命啊!”可是,洪水很大,外婆站在河对岸,眼睁睁看着她女儿,外孙遭罪,却束手无策。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在外村住队的父亲,终于翻山越岭回来了,并请来了厉害的游泳高手——他的二舅,我们的二舅爷,他俩借助粗大的麻绳,分别绑在岸上的两棵大槐树上,强渡过河,才将我的母亲和我的大哥、大姐救了出来。
外婆看母亲丧子,悲伤过度,显得甚是憔悴,如此可怜,就劝说外公,分给母亲和父亲仅二十平米的一间瓦房居住。
二哥夭折,失去儿子的母亲痛不欲生,成天以泪洗面。好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失去儿子和洪水冲走房屋的悲痛、伤心之中,不能自拔。父亲看母亲如此恍惚,不放心,就辞掉工作,回家务农,照顾家人,在父亲的尽心呵护下,渐渐母亲精神恢复了。
父亲辞去住队工作组的工作,回家种地,这是一条充满艰辛的路。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他告别了曾经的工作,告别了当干部的机会,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农村,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这个过程,充满了艰辛,但父亲从未放弃过。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亲决心盖三间茅草房住。
于是,他每天早起两个小时,带着母亲,上山割竹子、割茅草,砍椽子,找人换活,踏墙,用自己的双手,靠勤劳的汗水和肯出蛮力气,为我们搭建了第一个温暖的家——草房子。
茅草房搭建在外婆分给我们的那间瓦房旁边。父亲找了工匠,在两边的屋里分别盘上土炕和灶,找人做了一块大案板,两个大木柜子,和两口木箱,一个圆桌,几条木凳。过年时,母亲又卖了一头肥猪,用这些钱买回两张席子,置办了两床被子,母亲笑嘻嘻地说,这回,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父亲是一个勤劳的人,他用自己的双手,扛起了九口之家的生活重担。在那个年代,种地是唯一的收入来源,父亲和母亲在生产队辛勤劳作,为我们一家提供了温暖的家园。他默默付出,从不言苦,从不言累,只为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父亲是一个全能的农活高手,他精通各种农活,耕地,锄草,碾场,样样都能干得很好。他总是以一颗艺术家的心态去对待农活,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
包产到户后,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家的土地总是出产量最高,我们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父亲总是说:“人勤地生宝,懒人地生草。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我们一家人都养成了早起床,早干活的好习惯。他还说:“节省要从坛子口开始。”所以,我们吃过麦米粥、乔麦搅团、玉米红豆焖饭、高粱粑粑、南瓜汤。我们穿过补丁缀补丁的衣裤,但我们在冬天从未挨过冻。
孩子们大了,父亲又省吃俭用,和母亲一起勤劳,苦干,备料,为我们又另外盖了三大间红漆大门,青砖瓦房,在当时算是很气派的房屋了。父亲的行为令附近十里八村的许多人都赞赏不已。
父亲不仅是一个农活高手,还是一个爱读书的才子。在那个年代,农村人没有几家让孩子上学的,可我的父亲不仅自己爱读书,还在雨天为村里人说书,讲故事。也很重视我们学习,除了大姐外,他让我们其余六姊妹个个都争取上学读书,做有知识的人。
我很敬佩父亲,他用行动教会我们这些子女如何去面对生活的困难,如何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艰苦年代,父亲支持大哥读了陕西师范大学,把他当干部时,舍不得穿的灰色中山装送给大哥穿,把他的英雄牌宝剑钢笔送给大哥用,让母亲一年卖的肥猪钱给大哥交学费。他供养二哥、我、小弟都读完了高中,小妹读了初中,支持我们工作、小弟参军。
母亲目不识丁,她觉得女孩子读书没啥用。以至于我小时候,差点给人当了童养媳。还好有父亲常开导母亲。
记得那时,甘肃的三外公家比较富裕,他有个孙子叫黑狗,很溺爱,被惯得从小抽烟,喝酒,不好好上学。一天,三外公来我家说,要领我去他家给他孙子黑狗当童养媳。母亲怕得罪三外公,不吱声。
可父亲听了婉言谢绝,说:“你家条件是好,孩子到你们家,是倒是个好事情,但我家霜儿自小体弱多病,身体不好,干农活不行;但很聪明,是读书的料。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为此,得罪了三外公一家,几年都不上我家来。
我那时在镇里的中心学校读小学五年级,家里穷。父亲的老胃病又犯了,母亲总要隔两三天,给父亲用开水冲个鸡蛋花喝,养胃。可父亲很爱我,每次都悄悄省出几个鸡蛋卖给05厂里的工人,换几毛钱,供我读书。一次,我返校时,我拒绝接受父亲递过来的两毛钱。父亲没说话,他默默推出自行车,送我上学。
乡间土路,有些路段逼仄,有些路段坑洼,一边是河,一边是田地。以往自行车都是二哥骑着去留凤关读高中,父亲很少骑车,所以,车技不佳。我在车后座上直摇晃,心也提到嗓子眼。
过蜜蜂场路段时,路面石头将车子猛一震,一个颠簸,父亲和我连人带车翻到地里。我只是被地里的芒刺扎了屁股,并无大碍。父亲却歪在车下,爬不起身子来。
我忍着刺痛,赶快扶起车子,父亲才重新站起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土,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让我重新坐上车子,他又继续骑车前行。
快到了学校,我让父亲先回去。他没说话,走时,再三叮嘱我好好念书,就走了。
我看见父亲骑在自行车上,黑瘦的背影摇晃着,渐渐消失在绚丽的夕阳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苍凉。顿时,我鼻子一酸,眼睛涩涩的,有泪滑落,我不忍多看,铆足劲儿朝学校跑去。
回到学校,第二天早上,我取语文书时,在书中,我发现了父亲悄悄藏着的两毛钱。每周的这两毛钱,父亲是让我买点绿菜吃,补充维生素的。
那时候,我和夏莲同学在农机站她亲戚不住的一间空屋里煮玉米糁子吃。下饭的菜,就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酸菜、浆水菜、窝窝菜之类。条件好点儿的学生,可能会带些炒腊肉、豆食炒豆腐或肉片什么的。父亲说光吃酸菜、浆水菜不行,要我在灶上隔两天打点菜,好吃的增加营养。
为了上学,每个假期,我会上山挖药材,去河边割柳条和在05厂里捡拾废铁卖钱攒学费,每次交学费后,我还能剩下一块多。灶上三分钱一份的青菜,我一般舍不得买。加上父亲给我的这些零用钱都花在了买纸笔和煤油上。晚自习下课后,教室就停电了。还想学习,就只能点煤油灯。一斤煤油一角钱,能点三四个晚上。
现在每每回想,我都清晰记得煤油灯那黑黑的烟子,熏一个晚上,镜子里的我,那两个鼻孔都是黑黢黢的,难看极了!可那次,我数学却出乎意料地考了98分的好成绩,据说,在全县排第二名。考了好名次后,数学高峰老师在全班表扬了我,张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洪亮的表扬声,这,让全校的同学们都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为此,自己还引以自豪了好一阵子。总以为好成绩是自己刻苦努力的结果。看不到父亲的付出,更看不见落在父亲身上的重担。殊不知,父亲为了整个家,为了每个儿女的成长是如何面临那一次次的严酷考验?如何经历沉甸甸的艰辛和人生一场场磨难?
长大了,我才明白,父亲用自己的双手,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美好的家园,用自己的行动,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生活的困难。我们生命的每一抹暖阳、每一缕清光,其实都是父亲用智慧、勤劳和坚强擦亮的。
父亲喜欢写对联,每当春节来临,他都会为别人家写上一副副寓意吉祥的对联。那些字里行间的温暖,让人们感受到了浓厚的亲情和友情。他的字迹工整,书法优美,让人叹为观止。在他的影响下,我和大哥、二哥、小弟,几姊妹都喜欢上了书法,特别是我大哥,他大学毕业,就喜爱书法,他先给我当高中老师,后来调到县级部门工作。
过年,写对联,这也成为了我们家的传统。为了生活所迫,曾今,放寒假,我帮大哥在县城的年集市场写对联卖,赚点小钱为家里办置年货。
父亲活了76岁。那一年,父亲的高血压、心脏病连发几次,我们先后都送他到县医院住院,最后一次抢救无效,他走了!但父亲的一生,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一生,充满了坚韧、勤劳和智慧。
如今,我们几姊妹都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工作、事业和生活。但父亲早已离开我们了,但我们始终记得父亲的教诲,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我们会把父亲的足迹,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中,让它成为我们前进的动力。

作者简介

罗凤霜,女,出生于陕西凤县,陕西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宝鸡市作协会员、宝鸡市楹联协会会员、凤县作协理事、西部文学编辑,酷爱文学,坚持用文字记录生活,擅长于散文、小说。作品在《中国摄影报》《延河》《读者》《骏马》《西安日报》《国际日报》等国内外200多家报刊发表。2023年3月出版散文集《青枝绿叶花朵朵》。有作品曾获得国家、省、市文学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