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四章 2016年的第一场雪

十二月底的最后的一个周五,刘长有来了,掮个编织袋,一见正杰,就放下袋子,忙着握手,顾不上擦汗。
“傅书记,谢谢你!我有个好事,来给你说说:你走后,我联系了喆的表弟,他俩是同年生的,也是同学他表弟,又联系刘喆的一个大学同学,俩人来家,彻夜长谈。第二天早上,吃罢饭,把东西一整理,撂上车,他跟表弟和同学走了。停了几天,喆的表弟来电话说喆,慢慢开始工作了,他有一定的交际能力,停一段,同学让喆做管理工作,不要操心了。一个月后,喆主动给我们打电话说:开始做管理工作了,要干就干好,不辜负同学。每月四千多块,包吃包住。……啥事也得靠自己去努力。’”
正杰连声说“好。孩子只要知道干,就有希望。”
老刘说:“有倭瓜、茄子、豆角。你慢慢吃,我走了。”
正杰说:“吃不完。”拉了一下,没拉住人。
过了元旦,正杰和石军有了车。第一次坐车去村,正杰说:“还是车得劲,载东西多,还不冷。”
石军在村里的微信群里,发布了帮助乡亲们卖土鸡蛋的消息。
乡亲们陆陆续续掂着包、端着筐过来。上秤,登记。
正杰问:“十元一斤,啥劲?”
“能中!”
“土鸡蛋,营养丰富,绿色食品,城里人喜欢吃。”
回城时,车装得满满当当,正杰嘱咐石军开慢些,不要碰坏鸡蛋。
一回家,他俩就撰写广告词,在微信群里发布。
朋友们猜疑:正杰赖好是个局长,咋能下海去倒腾鸡蛋?
12月10日,夜里寒流突袭,石军说,太冷了。正杰说,过来,通腿。
早上没见下雪,天空灰蒙蒙的。中午雪花东丟一个,西丟一个,水泥路上风卷着绒毛雪。天幕低了黑了,像块巨石,压在头顶。下午两点左右,雪花陡然密起来,起初是天空射向大地的霰弹,密密麻麻,一个个滚圆的雪弹,一碰到地,似乎有点疼,都跳一下,后来安然地躺下休息,遍地是簌簌之声。这时,还能看到黑魆魆的山影。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雪片大起来,扯下大棉絮,密的像无数的玉蝶,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地飞舞。院儿成了雪花的大舞台;院外呢,看不见,也听不到,恍若隔世。
石军在广播里,反复广播着:下大雪了,请离开老屋,注意安全!广播似乎被什么东西捂住,很是沉闷,他又在村微信群里发了通知。
正杰给妈打电话,问县城雪下得大吗?嘱咐她和父亲要注意保暖。
柏树压弯了腰,竹子压折了,这时的每个声响,都令人惊悚。
五点多,天完全黑下来,似乎满世界都是沙沙声。
门前的积雪已埋没脚脖子。晚上,屋里放个电暖器,两个钻进被窝,拉了灯。电暖器开着,满屋红彤彤的。
正杰临睡前,在村干部的微信群里发了个通知:明早上八点半,村干部到村委会议室集中,巡查住房情况。刘小明、曲红祥说,因路上积雪太厚,怕回不去,其他都回复“收到”。
次日,早晨六点多,正杰醒来了,听听,外面很静,没一点声音。窗户发白,雪光映在上面。
他穿上棉袄,坐在床上,想着工作事:他觉得自己单位没钱,难以实实在在给予支持,王局长的支持只是在口头上,上头给他的压力也不够;自己有时工作也感无力,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个钉。那次,贫困户王厚德,说借点钱,交新农合,给了七百多,一直也没还。钱也不算多,但人头多,都去帮助,他也作难……
七点半,起床。他发现地上的水盆变成了冰疙瘩,昨夜忘了把水倒掉。一开门,寒风扑面,面前是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雪满房顶,毛茸茸的琼枝,敷着白条的树干,松柏则沁着大块的雪团。西岭一夜之间白了头。一个多么纯洁的世界!正杰深深吸一口凛冽清新的空气。
一人一碗捞面叶,一个馒头。硬硬的馒头直硌牙,用力掰开,泡在碗里。
八点半,人到齐了。有人说,今天雪大。正杰说,咱这儿雪下得急,一来,就像夏天的大猛雨;有人说,雪下得好,田里盖上了棉被。
七个人分成两班。大民带一班去沟庙,正杰带一班去北沟、枣刺沟、蛇沟。
雪太白,不忍心去踩,一踩,脚下是“咯吱”的声响。田野里,白茫茫的一片,偶而从枯草丛中蹓跶出只灰色的野兔,一颠颠地跑,很慢的样子。
正年说:“我早上看到朋友写的一首诗,我念念: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好诗!”正杰说,“但这不是你朋友写的,可能是你朋友老老老老老老爷写的,古诗。”
杨妮不停地拍照,一边拍,一边往朋友圈发。她说,点赞人真多!
过西岭,都没细看,说笑间到了北沟。有些老人在村边的道上铲雪、扫雪。他们说,大部分人还没起床。
正杰说,咱一家家查,一户户过。好房子看是不是装有排气管,老房子看住人了没?——还看里面生火做饭没?一户不要冒。
北沟排完是枣刺沟,枣刺沟过后是蛇沟。共转移在危房居住的老人四位,发现轻微煤气中毒一家。往回走时,快十二点了。
过北沟时,正杰说;“这会儿闲了,正年,咱去运来那儿看看。杨妮回去做饭,还有学生。”
正年说:“咱去看也白看。他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或者说是‘豆腐掉进灰里——拾不起来’。他已经没救了,狗不能喂的太饱,人不能对谁太好……”
“到底有人对他好没?”
正年没吭声。
“运来,懒隋成性,慢慢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和方式,是难改。但是扶贫是一个人都不能掉队。咱们对他要有热心、耐心和尊重。期待千年铁树开花……”
“好,好。开个狗尾巴花,我自罚三杯。”
“一定。你要输了。”
正年嘿嘿笑笑。
一人折断根枯树枝,拄着探路,村外的积雪更厚,他俩摸索着来到小屋前。
“运来,开门……”正年用树枝敲着屋门,大声喊着。
屋里没有动静。
又过了十多分钟,正年有些焦躁。
“运来,是猪也哼两声,快开门。”
终于,里面说话了:“太冷,起不来,起来,我也没处去。”
正杰摆摆手,说:“老张,咱走吧!”
正杰趴在窗户上,说:“抓紧起床,吃完饭,把小屋通往村里路扫开。下午,去村委,领棉袄棉靴。”
“噢。”
“裤管里进雪了,白跑一趟。孩子还是穷养的好。运来,就是娇生惯养结的恶果。娇子如杀子……不过,这货要真干起来了,也有眼巧,手也能上去……关键是不管是脚蹬的,还是电子打火的摩托车,得发动开。”
“这货?”
“说顺嘴了。”正年不好意思地笑笑。
过西岭时,正杰看了半天,诌了几句:西岭上朦胧,像个大蒸笼,只蒸一个大馒头,热气腾腾。
哈哈……
下午四点多,运来来了,穿个刷桶子棉袄,露着脖子。
“冷不冷?”正杰倒杯热水递给他。
“习惯了。”
“一天吃两顿,也习惯了?”
运来点点头。
“这几个月都干了啥?”
“春天干了俩月,七八月,太热,躺着;秋天,干了俩月,冷了又歇……”
“你这假期,自己安排,比公务员自由多了。”
“赌毁家,惰败家。你歇了,可没一分洋进账。”
“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习惯。有劳有逸,挺好的。”
“运来,人穷志短。别人看不起你,但面子是自己挣的,怎样才能有面子?”
“谁不知‘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有钱才能任性、霸道。”
“知道有钱好了。”
“怎样才有钱。古人说‘闹里有钱’,啥意思?就是行动、倒腾,才能弄到钱。你坐到屋,睡大觉,钱从天上掉、大风刮到你家里,没有可能实现,只有做梦。”
“我为钱,求过神,信过道,都没有搂到钱,还是个穷光蛋。有时,我也想干。但干着觉得没劲。你干啥?村里面的人,都觉得你不对。我穿好点,说我烧材;我穿破点,说我生来就是可怜样;你软弱,他们说是软蛋,你硬点,他们说我充愣装傻;吃饭快,他们说我是饿死鬼托生;吃饭慢,他们说我吃饭就如吃屎……反正,做啥都不对。这不是咱穷嘛,没势嘛。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无钱,我说对的,都说我放屁;有钱人,明明是放屁,都说是对的……”
“你看,今天你都说到点上了。要面子,就得勤。男不违法,女不卖身,这是底线。那挣钱,只有靠劳动。”
“这我都知,现在是缺资金,缺技术,还没人带一带……说着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但干着难呀!”运来说话多了,移坐到电暖器前烤手。
“你只要说,干不干?其他事,你甭管。”
“干……怕干不好。”
“年前,给你介绍个工地,去看看场。明年春天,你想干啥,早些计划。”正杰说着,给他又倒杯热水。
运来来到捐赠的物品室里,看了看,说:“我不要了,今年过年自己买新衣裳。”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