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香的一顿饭》
1989年的暑假,一个半阴天,下了点儿小雨,暑热中夹杂着一些凉爽,就是那种轻微的舒适惬意最容易引发情思诞生故事和奇迹的天气。我在农村的家里住着,也没有啥农活,早晨8点多吃过早饭,正无聊着呢,发小鲛娃在我家门口吆喝我去游门(串门)。我们去了我村当时经营运输业正红得发紫的二哥家,他屋也是我们村第一个在家里买保险柜放钱的人家。到二哥家抽烟喝茶半个多小时后,满脑子都是黄金白银的二哥说,不下雨了,咱不如去拉趟煤吧?我和鲛娃都不会开车,但和我们一块儿闲聊的还有一个发小,小名闷脑,他会开车,也有驾照。二哥说了,给开车的闷脑一个班的工资,好像是17块钱吧,外加一盒红塔山烟,我和鲛娃一人一盒红塔山烟,没工资,但管饭。
于是闷脑驾驶那辆解放卡车,我们三个跟车,热热闹闹就出发了。
我们的行程是开车去桑树坪小煤窑,拉上原煤然后送去黄河发电厂,卸车后再返回村里。
从我村去桑树坪小煤窑拉煤,几乎全是上坡路,而且大部分还是蜿蜒盘旋的山路,快到杨家岭村时,驾驶室突然冒起了浓烟,闷脑随口就喊:“啊,嘎了!”我还在懵懂中,当武警刚复员回来两三年的鲛娃突然神速打开还没有完全停稳的卡车的车门,“噌”地跳进路边的阳沟,还用双手护住了头!闷脑见状大笑,说你怂真没白当几年武警,反应和动作就是厉害,不过这是线路搭铁了,屁事没有,重新接上线就好了。然后他又皮干我真木实,让我好好学学人家鲛娃的反应。
装上煤就开车下山上了108国道。过了下峪口街快到李村阳山庄路口时,远远的,眼尖的闷脑看到有交警在查车。他问二哥怕不怕,走不走。二哥说交警队他熟的跟个家屋一样,哪个交警娃见了他不叫哥?怕啥,走你的!闷脑就继续开。眼看就到交警跟前了,二哥却惊呼妈呀,真的是交警查车呀?!神色明显慌乱起来。好在有惊无险,人家查超载呢,我们的车辆经过时,交警就没有挡车。
车行至象山山顶,下坡时发现堵车了,从高处看远处,视野清晰开阔,路水车鳞的,怕有二里多长,前面的司机已经在车旁打起了扑克。堵着堵着,时间不经意间就到了下午,又很快到了两点,三点,四点。我是个教书的,平时的饭点儿很正常,所以从下午两点开始,肚子就咕咕地大肆闹腾。过了四点,好不容易看见个卖加肉烧饼的,20岁大小一个女娃,手脚麻利,嘴也利索。二哥把卖烧饼的女娃叫过来,要了八个烧饼,然后拿出一张50元的钞票,女娃说找不开,她没有那么多零钱。二哥说没事,我们天天在这儿送炭,明天我拿零钱给你。我大学毕业刚教书几年,啥也不懂。听二哥说没有零钱,卖烧饼的女娃也找不开,就掏出自己身上的钱给了。我们吃着烧饼,看着卖烧饼的女娃渐行渐远,二哥从身上掏出百十块厚厚一沓零钱,把烧饼钱甩给了我,然后大骂:“你个臭老九,果然书呆子!我想哄俩烧饼钱都哄不到手!你个瓷怂,谁没零钱?我整天在外面跑,能没有零钱?!”车上,我的两个发小会意地对视,也一起嘲笑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彼此十分默契,我的出现,就显得格外另类。这是我在学校的四堵墙外上的第一课。
太阳落山时分,车终于动了,晚上7点多,我们好不容易卸车了。车开出了黄电,二哥就问吃啥饭,我那两个发小轻车熟路,异口同声:“火车站牛肉泡!”二哥说好,没一个省油的灯。车停在火车站十字路口的西北角路边,我们走进了那家门面朝南的牛肉泡饭馆。走进店里,二哥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熟络,他吩咐服务员打热水让我们洗脸洗手,然后根本不征询我们的意见,就招呼老板:“四大碗优质牛肉泡,肉都是双份的,料足汤饱,我这几个搡眼鬼兄弟饿了美美一天了,吃不好就不给钱!”老板笑着回应:“没麻达,哥!挣不上你的钱兄弟在韩城就待不住么!”然后,大片的牛肉,油香烂糊的泡馍,再加上辣子酱、糖蒜……吃完喝了半碗牛骨头汤,我就吃到了半辈子最香的一顿饭!
禹岩10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