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 外 头 条总 编 火 凤 凰 (海外)
海外头条总编审 王 在 军 (中国)
海外头条副编审 Wendy温迪(英国)
图片选自百度
乡土人情系列小说之五
菊花凋零
作者 思洋
六
斗转星移,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间,大菊就二十四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打从二十岁开始,就有乡亲给大菊介绍过不少对象。
头两年,大菊他爹秋江和她娘香女一个都没有答应。
从内心说,并不是别人介绍的对象他们没相中,他们是不想让大菊那么早结婚。下面的弟弟妹妹都还小,她一走,那不是父母的担子又重了呀。他们是想让大菊再帮助他们干几年活,起码得等二菊长大了再让她结婚。
当地农村,闺女们结婚一般都在二十二岁上下,一般过了二十五以后,差不多就属于大龄了。眼看大菊到了二十四岁,她爹娘不敢再拖了。经人提亲,就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男人。
开始,大菊说什么也不愿意,一是觉得男的年龄太大,二是男方的家在山区,一个比她们村更封闭的山庄。再说了,因为自己家里穷,大菊从小穷怕了,她一直希望找一个像喜玲她爹那样的男人。有文化,当村干部,以后少受点苦,也能帮衬帮衬爹娘这边,自己也体面。
可是架不住父母苦苦相劝。
“闺女啊,咱家穷,如果嫁一个条件太好的,被人家看不起,你就一辈子被人家欺负,抬不起头。这个男的虽然大点,但男的大了没有什么不好,他知道疼女人。再说了,人家家里的条件也不错,答应给你三间房子。有了这房子,起码你这辈子也不用为盖房发愁了。还答应给你一辆自行车,以后你回咱家也方便”。
那一段日子里,她爹和她娘天天磨叨她,劝说她,最终大菊没能熬过爹娘的“攻心战”。
大菊也想了,爹娘是过来人,他们总不会害自己的闺女的,都是为自己好。自己年幼,对婚姻大事没有父母想的那么周全,那就依了爹娘呗。
个人的终身大事,大菊在爹娘的劝说下,就这样决定了。
领结婚证前,男方按婚前双方协商的条件,一一给予了兑现。三间青砖到顶的房子倒是宽敞明亮,答应给大菊做新房,还应允这三间房子永远归大菊两口子所有。一辆新买的“飞鸽牌”28自行车,在婚前就送到了大菊家。后来也是出于对父母的孝敬,大菊把那辆自行车留给了她爹。后来弟弟妹妹还有她爹,都用这辆自行车学会了骑车。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是大菊陪着男的一起去县城买的,留在了婆家。
说到买那台缝纫机,还真费了不少劲。那个时候,自行车、缝纫机属于紧俏商品,需要有购物券才能买到。她丈夫田大牛家里土百姓一个,去哪里弄购物券呀。后来和大菊她爹娘商量,看看给现金行不行。大菊她爹娘想,这没过门儿的女婿没有“后门”买缝纫机,那他高家更没有门路。万一拖太久,钱都花完了,缝纫机也没有买到,那不是太亏闺女了啊!
没有办法,未婚夫琢磨来琢磨去,没有办法,最后低三下四的去求了一个远方表哥,给人家送了一条“牡丹”烟,拿到一张缝纫机券,才算把缝纫机的“难题”给解决了。
“三转一响”都置办齐了,下面就是婚礼的事了。
结婚那天,男方带了三辆马车。一辆是接新娘的,一辆是男宾迎亲车,一辆是女宾迎亲车,吹吹打打,但并不是很热闹。
大菊家这边,因为穷,她爹娘哪有能力给她置办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嫁妆啊。她大姨送给大菊一套印有牡丹花的被子,大舅家的表姐给了大菊二十块钱,让她到县城门市部买了一双新鞋,二舅妈给买了一个荷花金鱼图案的洗脸盆,爹娘买了两把印着样板戏《红灯记》中李铁梅和奶奶高举红灯图案的暖壶,就这样东拼西凑,打发了大菊。
婆家那边是个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靠河,村南还有一个大高坡。村没有多少户人家,所以来的宾客也不是很多。几桌简单的酒席,摆在大牛他娘那边的那个破旧的老宅子里。
大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褂子,那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新衣。原本大牛给了她三十块钱让她买件上衣做新婚的嫁衣,她舍不得,就把钱给了她爹,她爹到集上买了一头小猪崽儿养着,养大了好换钱养家。
那三十块钱,秋江说什么也不要,歉疚地对大菊说,“菊,你这是剜你爹的心啊。你结婚爹娘连嫁妆都陪送不了你,怎么能花你买嫁衣的钱呢”。
“爹,你和娘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扯俺们姐弟几个,你们的恩情俺们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大菊长这么大,也没给爹娘挣下什么钱,这三十块钱就当是我孝敬你们二老的吧。闺女穿什么都能结婚,您就收下吧”。
“不行,坚决不行,到时候乡亲们和你婆家那边知道我花了闺女买嫁妆的钱,让你爹的脸往哪儿搁呀”?
大菊“扑通”一声跪在爹娘面前,“爹,闺女求你了,你就收下吧。三十块钱不多,也是闺女出嫁前给爹娘的一份孝心。你闺女结婚后,就很少有机会帮助你们分担家里的困难了”。
秋江,一个平时从没有在人前掉过泪的汉子,此时内心像刀片割在心窝上一样。他颤微微地将大菊抚起来,忍着巨大的悲痛收下那三十块钱。香女早已哭的直不起腰,抱住大菊哭成一团。
婚礼那天,大菊早早就起来了。她知道,这是她作为爹娘的闺女,做为弟弟妹妹们的大姐,最后一次在这个小院里了。以后还能回来多少次,她不知道。就是回来,那与过去当闺女时也不一样了。她高兰菊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再回来,那是回娘家。
从出生,她在这个戳着三间土坯小房的院子里生活了二十四年,过去总觉得这三间小房太小太土太窄太破,总想逃出这个连鸽子窝都不如的小房。她去过县城,虽说那个年代县城里还没有一座三层以上的高楼,但是当媒人第一次陪着她和大牛相亲后,又带着她和大牛去县电影院看电影院《沙家浜》的时候,她觉得那电影院好大好大呀,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房子。
可现在,当她将要出嫁,离开这个院子,离开这座三间土坯小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土坯小房有一种割舍不去的浑厚感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从未有过的温暖。那不大的小房在和煦的阳光下,映衬着那棵有一个人的腰那么粗的老槐树的茂盛的枝叶,就像她小时候梦中的圣殿园。
她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在老槐树下跟弟弟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的那个场景,忘不了背着钢蛋在大树下跟伙伴们踢键子捉迷藏的快乐。
可是这一切都由不得她,她得像全天下许多和她命运相同的女人一样,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但又不能不嫁的男人。
天还正早着呢,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抚摸着那棵老槐树,把脸贴近老槐树苍老的树皮,泪水顺着老槐树树皮的纹路慢慢地流淌,有一部分浸润到老槐树的树皮深处,她用手指抠下一块指甲盖那么大小的树皮,放在鼻子下闻着,嗅着,觉得这块树皮中透出一阵阵芳香。
“是因为要离开它了吗?为什么我原来没有这种感觉呢”?大菊闭上眼,幻想着这股清香穿过她的鼻孔,进入肺腑,随着血液在她的全身流淌,眼泪也不自觉地流入口中。与树皮的清香完全相反的味道,那泪水是苦涩的,苦咸的,在她的喉咙里回旋。
“姐”,弟弟钢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姐姐身后,惊的大菊赶紧擦去眼眶的泪水,回过头,发现钢蛋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你咋起来那么早”?
“姐,你结婚后,要经常回来。你一走,我们都不习惯。”钢蛋说着说着就哭了。他想朴进大姐的怀里,可是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趴在姐姐背上的小男孩了,而且姐姐今天就要结婚,他不能让姐姐看出他太难过。
“你和铁勺大了,多帮助爹娘分担家务。兄弟姐妹们总有一天要分开的,不可能一起待一辈子。”
钢蛋点了点头,他不敢再看大姐一眼,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姐,我去给您倒口水”。
大菊家这边亲戚也不多,送亲的人稀稀拉拉的一样没有几个。
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了一些人。估摸着迎亲的车快到了。
当迎接新娘的马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边的人也开始紧张忙碌起来。有吆喝着让路的,有催着上轿的,有送亲的人喊着干这干那的。那一刻,真比戏台上唱《杜鹃山》柯湘怒斥温其九,教育雷刚的那场戏还热闹。
大菊紧紧地抱着她娘,哭得昏天黑地,稀里哗啦,久久不肯上“轿”,看的周围几个妇女跟着伤心落泪。
婆家这边迎亲的人都急了,反复催促,大菊就是不上车。
婚礼有个规矩,必须在中午11点之前赶到男方那边婚礼现场,这个谁都不敢耽误。
没有办法,最后弟弟钢蛋只能哭着上前,把他娘俩给打撕扯开,强推硬拉把大菊弄到车上,赶紧放下轿帘。当大菊不情愿地坐上男方的迎亲车的时候,大菊她娘香女一下子晕倒在地上。她大姨赶紧催人把她娘抬到屋里,害怕让大菊看见更伤心。
铁勺是送亲队伍中的人之一。
他是按照当地的风俗,算是给姐姐“抱包袱”的。说是抱包袱,那只不过是个仪式,一般都是由娘家这边岁数较小的,未成年的弟弟担当。如果没有小弟弟,就让本家族或者亲戚中的某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替代。“抱包袱”的小孩坐在“轿车”的前边,也是保护新娘的“卫士”。下轿的时候,新郎必须给抱包袱的孩子“辛苦费”。如果抱包袱的孩子嫌少,他就不让新娘下轿。我小时候就见过,四队上雷子哥结婚的时候,那个“抱包袱”的孩子,也就是新娘的小弟弟,嫌雷子哥给的钱少,就是不让姐姐下轿。没有办法,雷子哥又给了一次,孩子还嫌少。那个年代,按习惯,一般都是给五块。第一次雷子哥给了五块,第二次又给了三块,可孩子还嫌少。不知道是不是临出发前哪个大人给他说过的,给的少了不能让姐姐下轿的吧?急得婆家这边没有办法。小孩子,又是结婚大喜之日,还不能生气。
轿边的吹鼓手们一遍一遍地吹着喜乐,估计腮帮子都快吹肿了。倒是引的周围的村民们笑的都流出眼泪来了。
有夸这个孩子有主见的,有说这个孩子太贪心的。
雷子哥他媳妇坐在轿车里边,用手捶打小弟弟,小弟弟可不管那个。最后,也是第三次,雷子哥一咬牙,又给了孩子五块钱,孩子才罢休,打开轿帘,让新娘下了车。
再说大菊娘家这边,钢蛋目送着大姐被迎亲的车拉走,哭红了眼,心里太难受了。可不是嘛,钢蛋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们从小在大姐的呵护下长大,身上的每一件衣服,脚上穿的每一双鞋,都是大姐新手缝制的。他记得小的时候,大姐背着他们,去地里干活,去河里抓鱼,去田里逮蜻蜓。等他长大点了,大姐又接着背弟弟。
有一次,爹带着大姐赶集买黄豆,给大姐买了一个甜瓜,大姐舍不得吃,怕爹看见,便偷偷藏进装黄豆的口袋里,回来后,分给了两个弟弟。看着弟弟吃的那么开心,姐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眼下,最疼他们,最爱他们的大姐离开了他们。
钢蛋比铁勺大两岁,自然对家里的旧事知道的更多。
他清楚地记得,铁勺小时候,因为不小心,弄翻了放在桌子上的暖瓶,结果暖壶里的水,一下子洒在铁勺的肚子上,大腿上。因为是夏天,铁勺光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身上顿时起了许多水泡。一瞬间,有的就像鸡蛋那么大了,铁勺疼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农村条件差,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从本村土医生那里买了獾油涂抹上。白天是大菊她娘照顾铁勺,晚上就成了大菊的任务。越是夜深的时候,铁勺疼的越厉害,折腾的大菊在那段时间里,一下子掉了十多斤肉。
每天晚上,为了减轻铁勺的痛苦,也是为了铁勺不影响全家人的休息,大菊常常一个人用两手托着弟弟,不管是漆黑的夜里,还是明亮的月光下,就那样没有尽头的,沿着村外的小路来来回回走着。因为铁勺烫伤的是肚子和大腿,她又不能抱,只能用手托着弟弟。
还好,在大姐的细心呵护下,铁勺的腿上肚子上的烫伤都没有感染,也没有留下疤痕。
二妹书菊和三妹领弟也躲在屋里嚎啕大哭,她们真的舍不得大姐离开。
小时候,三个姐妹挤在一个炕上,冬天三妹怕冷,大菊总是把领弟的脚放在自己怀里,给领弟捂暖和。二菊身体弱,和姐姐一起去生产队干活的时候,大菊总照顾她。在生产队上抬粪筐,大菊心疼妹妹,总把粪筐往自己这边拉,好减轻二妹那边的重量。书菊年纪小,在生产队锄地,她锄的慢,姐姐都是锄完自己那一份后,反过来帮助书菊去锄她剩下的那些。
他们高家穷,他爹脾气不好,经常和外人吵吵闹闹的。但五个孩子都特别懂事,脾气都不随他们的爹,在外边很有礼貌。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也特别的好,经常受到乡亲们夸赞。

思洋,北京人 军旅生活近三十年,上校军衔。转业后任某中央单位人事处长,党委办公室主任,记者,主编等。有诗歌、散文发表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