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作者 史会生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的老党员,她解放初期就入了党。六十余年的党龄记载着她平凡而不平凡的人生轨迹。她的青春岁月经历了战争、灾荒、饥饿等无数次人间灾难,磨炼出了刚毅、果敢、宽厚、忍耐的个性。
在那个经济匮乏生活十分窘迫的年代里,她常常以顽強的意志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挺过重重难关,并以强大的精神力量及充满乐观态度的胸怀,看待过去和包容他人。
那个时候,我们这个拥有十二口人的贫困之家,全凭勤劳朴实的母亲用她铁一般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族,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举步维艰,度日如年。人们不禁要问,一个拥有十二口人的大家族,怎么能指望一位年轻的母亲來承担如此重任,那些男人们呢?人生难料,世事无常。从我记事起年近六旬的祖父就双目失明;正当英年的大叔父因突发疾病,多年卧床不起,长期以药物为伴;父亲在他乡工作,家中之事无可奈何;小叔父正在求学途中怎好耽误;我兄妹四人年龄尚小,未经人事。这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间变故,只好由母亲一人挺身应对。记得那个时候,母亲从早到晚,急急匆匆行如疾风,活动范围三点一线,家里、队里、地里,风里来雨里去,周而复始从不歇息。但日子却过得愈來愈恓惶,一家老小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饥饿状态,更令人困惑的是有时竟然连做饭的柴火都会出现危机。
人常说:“粮丰枝腴,粒瘪禾微”,面对如此窘境,母亲只好经过精打细算后,做出了一个无奈之举。就是延长以往做馍的周期,改变固有的蒸馍习惯,从快捷方便的烙馍中注重了节约。在烙馍时黑白面搭配,以黑面为主,然后将烙好的锅盔切成十二块按人分配,每人可分得一块。她每次总把分剩下的那块三角形的锅盔留给了自己。有一天,妹妹从外面玩耍回家,喊着肚子饿,哭闹着要馍馍吃,母亲怎么哄也哄她不下。这时,只见母亲从挂在顶棚上的篮子里,取下了一块锅盔馍给了妹妹,这时的妹妹瞬间喜形于色,手里拿着馍馍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将前几天分给自己的那块锅盔,根本就没有舍得吃,是专门留下来应急的。母亲的这一举动,使我隐约间明白了她以往做事所费的心思。
母亲不仅能吃苦,她的针线活更是了得。小时候,记得弟弟一到冬天耳朵就会被冻烂,母亲拿了块红色的粗布折叠后,用剪刀剪了一个形似虎头的布样,然后又给布的里层垫上了薄薄的棉絮,经缝合后再用自染的彩线一针一针绣出了一顶防冻的虎头棉帽,眨眼看上去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弟弟戴上这顶威风凛凛的虎头帽,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春节时,我们周围的孩子们,都喜欢穿洋布做的新年新衣,我兄妹的新年新衣则是母亲用新的粗布手工缝制而成,此衣穿在身上丝毫不逊于他们的洋布新衣。
我们这一代人生在困难时期,成长于动荡年代,对于求学渴望至极。母亲为了实现我们的夙愿,受了不少的委屈和煎熬。因那个年代一家人连吃饭都朝不保夕,上学之事谈何容易。但母亲却主意已定,她说道:“我就是砸锅卖铁,沿门乞讨也要供你们两个上学。”为了每人一元伍角钱的学费,她走东家窜西家跑遍了整条街道。当时,乡邻们的日子过得都不宽裕,只能你一角他伍分的解囊相助。每当瞧见母亲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回家时,我和哥哥总是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母亲。有一次仅为了六分钱的学费可难坏了我母子三人,隔壁三婆闻知此事,便鼎力相帮,她将好久揣在怀里的几分钱硬币悄悄地塞给了母亲,就是这仅仅几分钱的硬币,当时可解决了我母子的燃眉之急,使我和哥哥终归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对我们的管教比以往更加严厉。她白天在地里参加劳动,晚上一回家就督促我俩看书学习。夜晚,炕台上那盏煤油灯闪烁着豆点般的火苗,若明若暗,矇眬的灯光下我和哥哥在默默地阅读课文,一旁的母亲摇晃着她那辆破旧的纺线车,嗡、嗡、嗡的纺线声整整响了一夜,这单调沉闷的声音陪伴着我俩夜复一夜,年复一年,直至我们参加工作走出了家门。
在既要“勒紧裤带”,又要“大干快上”的苦难日子里,农民想要养家糊口,必须家庭具有精壮充实的劳动力才可免強度日,否则,就很难围系整个家庭的正常生活,甚至有可能出现断粮断炊的危机。母亲为了全家老小能吃上饱饭,过上安稳点的日子,她常常以超负荷的劳动量换取每天七分工的微薄酬劳;七分工的酬劳按当时生产队里的实际核算,大约折合人民币一毛三分钱左右;也正是为了这每日一毛三分钱的酬劳,她几乎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強体力的劳动中度过。
麦子黄了,骄阳似火,热浪滚滚,抢收抢种的三夏战役即将打响。街道上沸腾起来了,庭院里忙活起來了,庄稼人正在紧张地做着夏收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就在开镰之时,队上还专门出台了一项优厚的奖励政策,夏收期间每割一亩麦子给参与者一角钱的补助。此决定一出,妇女们纷纷到田间地头抢占地盘,各自以画圈为界。母亲看到如此场景,只好把剩下倒麦的田块包揽给了自己。其实割麦是个吃力活,又是个技术活,母亲割麦很卖力,且速度快、麦茬低、不遗洒。她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妇女,只要是扎下腰就会很快割到别人前面去,就是男劳力也会被远远甩在身后。在毒辣的骄阳下,只见她弓身屈膝,飞舞着镰刀,娴熟的步伐将割倒的麦子带动着強劲前行,麦杆被割断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既枯燥又悦耳,她边割边捆,不大一会儿,簇拥着的麦梱整整齐齐排成了长长的队形,从地头向纵深延续。午时过后三亩多麦子已割去了大半,但她依旧扎在麦浪之中一起一伏前行着。田野里无有一丝风,烈日裸烤着大地,母亲挣扎着挺起腰來,顺手拿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拭擦着满脸的汗水,身旁不时传來蚂蚱的鸣叫声,仿佛在感慨生命的不易和匆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