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小说)
石怀文
一
喜娃这次搬家,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离开那个地方已经四五十年了。再搬回去,还不知道那里现在怎么样。
他给别人说:“包谷面吃怕了,只是想挪个地方”。
喜娃出生在羊角湾。出门就是山。翻过一座山就是一洼一洼的云杉。门前有潺潺的小溪,满山坡都是野草莓。野草莓熟透了都没有人去摘,不是山里人不喜欢吃草莓,而是山里人没有时间去摘。草莓熟的时候时候正是当地人割麦子的时候。庄稼人只顾割麦子,哪有闲工夫去摘草莓吃。最多也就是路过,上去摘上一两把尝个鲜。再就是山下的亲戚来了,陪着亲戚去摘。熟透了的草莓鲜红多汁,吃上几个草莓,手指和嘴唇都染红了。
地处深山的羊角湾无霜期短,一年只收一茬庄稼——小麦和青稞。
喜娃的祖辈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到了喜娃他爹这一代就不安分了。喜娃爹叫谢天财,他脑子活泛,粮食一种到地里,他就挑起货郎担走家串户卖针卖线。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惜的是谢天财怀里没抱的,地上没跑的。谢天福都快奔四十了,媳妇的肚子还是鼓不起来,这可急坏了婆婆。带着儿媳四处拜佛求医。不知道是给送子娘娘烧的香多,还是医生的妙手回春。芳年四十岁的儿媳妇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宝贝儿子。取名叫喜娃。
喜娃生下来以后,喜娃妈的腰就干了(绝经)。喜娃成了谢家的一根独苗。中年得子的老两口,把喜娃当成了宝贝。干啥都由着儿子的性子来。要的东西稍微给得迟一点,就趟在地上打滚撒赖。有一次喜娃的爹挑着担担去卖针卖线,喜娃哭着闹着要跟着去。无奈,喜娃的爹只好一头箱子里挑着针线小货,一头箱子里挑着喜娃。喜娃嘴上从来没有受过穷。父亲的货郎担就是他的零食店,糖果、花生、酸奶疙瘩挑着吃 。别人家的儿娃子到了八九岁,不是上山放牛就是放羊,只有喜娃还在东跑西颠地玩耍。喜娃十三岁才开始上学,上学也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编个谎。上到初小,他死活都不到学校去了。喜欢上了正月里闹社火。喜娃有这方面的天赋,他悟性好一看就会。13岁学会扭秧歌,他扮演的“头娃”能把人笑死。14岁登台演眉户剧《张连买布》。
一进腊月门,喜娃的脚板子就煽欢了。一个正月在家里待上有数的几天。别人看戏坐在台子前面看演员表演,而他却钻在幕后看吹、拉、敲打。啥乐器到他手里都能敲几下。
他演的丑角不用化妆都是能把哭的人都能惹笑。有一年正月里乡上闹完社火,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只疯狗。他急忙脱下皮大衣左甩右挡最终还是被疯狗咬伤了腿。要不是路人出手相救还不知道被疯狗把他咬成啥样子。喜娃失魂落魄一瘸一拐回到家。喜娃哭诉:“他被疯狗咬了”。喜娃的他爹妈一听,了不得了。疯狗咬了人,人会疯的。不过,山里人有绝招,只要听几声雪鸡叫,不治而愈。喜娃爹急忙牵过一匹快马,驮着喜娃就往大山深处疾驰。走到雪山脚下,刚好是拂晓时分,正是鸡叫鸣的时候。
爷俩悄悄下了马。山谷里阴森森的,别说听雪鸡叫了,就连鸟叫声也没有。只听到河谷里水拍打石头的轰鸣声。爷俩都有些泄气。他俩连大气都不敢出,耐着性子凭运气听雪鸡叫。希望奇迹出现。等了大概一个多时晨,还是没有听到雪鸡叫。喜娃沉不住气了。捏着鼻子学了几声公鸡叫。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喜娃又捏着鼻子,憋着气叫了几声叫。你还别说,这一招真灵。不一会儿,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呱呱呱地几声雪鸡叫。
喜娃回到家里,红肿的伤口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一混,喜娃已经成了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喜娃的爹妈,到处托人说媒。酒瓶瓶糖包包没有少给人家送。就是一个也成不了。有人说:喜娃的婚没有动,缘分没到,等缘分到了姑娘自然就会上门。可是媒婆换了一个又一个,几年过去了喜娃还是没有找到对象。
一晃一年,不觉得,喜娃快三十出头了还没有找上媳妇。
喜娃爹急了。“我看,我们得挪个地方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别说给儿子娶媳妇了,连孙子都耽搁了”。喜娃妈说:“可不是嘛,一混一年,快得很,上冬喜娃都三十二岁了,说谁家的姑娘去。依我看,咱们搬到山下我弟弟那里,我弟弟是生产队党支部书记,给我们落个户口问题不大。搬下去了,打个招呼就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喜娃爹说。
二
山上还是春寒料峭,山下已经耕牛遍地了。喜娃爹借了一辆牛车把家搬到了山下的《前进》队。
喜娃一看,这里比羊角湾好多了。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一家挨一家的房子。逛街也近便。喜娃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喜娃家刚搬来不久,喜娃的二舅从城里赶来看望姐姐姐夫,还有调皮捣蛋的外甥喜娃。走的时候把喜娃也带到了城里。在一个建筑工地给喜娃找了一份工作。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只要是在城里好歹有个工作,别人都会高看一眼。对门的姑娘叫潘婷。二十多了还没有找到适合的婆家,不是她嫁不出去,而是她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一辈子围着牛羊鸡鸭转。一年四季没有一闲的时候。她的愿望是凭自己的漂亮脸蛋嫁个城里人。喜娃的出现让她喜出望外。她有事无事就往喜娃家跑。看到喜的妈做饭,她就到自己家的菜园里拔些菜送过来,看到水缸里没水了,她就帮喜娃的妈去挑水。俨然就是一个过了门的儿媳妇。喜娃从城里回来,潘婷跟前跑后地问这问那。喜娃告诉她城里可好了,工地上有食堂;下班泡澡堂子看电影,礼拜上街看逛公园。这些新鲜事潘婷还是头一次听说。潘婷越听越着谜,越听越向往。
潘婷的爹妈也挺喜欢高高大大,彬彬有礼的喜娃。一分钱的财礼没有要,就把女儿嫁给了喜娃。
1962年,正是国家经济调整时期。城市建设纷纷下马。喜娃又回到了人民公社生产队。这对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喜娃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最让喜娃担心的是,工作没了回到生产队,媳妇会不会跟他分手。可是媳妇没有这样想。媳妇说:“回就回,有了你这个人,走到哪里还能把你的老婆娃娃饿着”!
喜娃回到了生产队,按理说,农村出生的他,地里的农活样样都会干。可是喜娃没有扶过犁头,也没有抓过铁锨把,更没有下地锄过草…
啥人有啥福。喜娃一到生产队,就当了生产队的饲养员。别看是个弼马翁,它可是生产队最轻闲的活。刮风吹不着,下雨淋不着,还自由。晚上起来给马添两回草,马吃它的草,喜娃睡他的觉。天亮了喜娃把马圈一打扫,回到家里媳妇就把饭端上桌。吃过饭喜娃上炕靠着被子盘腿一坐,看着媳妇做针线。喜娃尽说一些无盐无醋的话,媳妇听煩了顶上一两句,他的嘴才能住一会儿。
壮年的喜娃娶了小他十岁媳妇。接二连三生了六个孩子。老大生下来是个女儿取名叫跟弟;老二也是女儿,叫迎弟。老三生下来果真,跟着迎来了儿子,取名金链,跟着又生了个儿子叫银链。后面连着生了两个女儿。
喜娃逢人便说:我这辈子啥都没有挣下,就挣下了一群娃!这也是实话。喜娃家孩子多,就喜娃一个人挣工分养活八口人,一个劳动日才几分钱。喜娃家年年都是该账户。不过喜娃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只要手里有点钱,他就领着媳妇逛“巴扎”。逛饿了就在馆子里吃一顿过油肉拌面。
农村每年冬天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喜娃都是积极分子。
喜娃思想觉悟高。他家里既不养猪又不养羊,没钱买盐宁可吃咸菜水,也不提着筐筐到街上买鸡蛋。开“斗私批修”会,社员们都在斗自己的“私”:今天他上街卖只鸡,明天你上街卖猪仔…
喜娃大公无私,两袖清风,。说来喜娃也有些冤,他思想觉悟这么高,形势跟得这么紧,又不私自占生产队一分钱的便宜。他是当之无愧的五好社员。可是开社员大会评选五好社员就是没有人提喜娃的名。
喜娃过怕了手背朝上的日子。有句顺口溜好像是针对喜娃编的:“年年盼着年年富,年年穿的没裆裤”。生产队春种秋收,年复一年。社员出工不出力,庄田地里的草长得比粮食还要高喜,哪里来的好收成。没钱花不说,肚子吃饱也行,一年到头除了包谷面就是高粱面。
喜娃一看没指望了。就对媳妇潘婷说:“我原先想的我们家跟弟,迎弟都长大了,咱家就有三个人挣工分了,几年就能把生产队的账还完了。结果一年盼一年,工值一年比一年低。照这么下去我们该生产队的账越垒越多,恐怕到孙子手里都还不清。听说,我们老家山里要建一个大型的滑雪场。我特意打问了一下,就在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山坡上的耕地、房屋都要征收建滑雪场。不行我们就回到上去,我们家有的是人手,等滑雪场建起来,儿女们到滑雪场打工,我和你搞民宿。还愁没有钱花”。
潘婷说:“不管这消息,是真还是假,这个机遇不能错过。拿定主意说搬就搬,我不想在这里一年到头苦个贼死,到年底见不到一分钱。你说个良心话,我跟了你大半辈子,啥时候花过广盛钱?我不想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日子。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你我现在也就没啥奔头了,我们要为娃娃的日后着想呀。”
喜娃说:“既然你这么说,我明天就给队长说去,不管队长同不同意,这个家我们一定要搬。
喜娃搬家的事整个生产队都传疯了。队长见了喜娃脸一沉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要搬走,你走了,你欠下一屁股账咋办?”
喜娃说:“账,我肯定还,只是我现在没有,有了我连本带息一齐还”。
队长说:“你说的倒很轻巧,你屁股一拍走了,我撵到哪里去要”。
喜娃说:“看你说的,我又不是长翅膀飞了。我连县都没有出,你害怕啥哩”
队长又说:“要不这样吧,你欠了生产队一万一千五百五十六元四毛二,这么一大笔钱你暂时也拿不出来,你留个整数一万,把下剩的零头还了,我在社员面前也好说话”。
喜娃说:“你这不是打的鸭子上架吗,有钱的话,我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还了,谁不知道无长一身轻,你也看见了我的儿子女儿都长大了,都能挣钱了,还怕还不上生产队的钱?”
三
时光催人老,时光也能育美人。没有几年的跟弟,迎弟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跟弟话不多,爱笑。见到人莞尔一笑,就去干她手里的活,从不多言肆语。一个爹妈生的迎弟就不一样,见到人她只是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走路仰着头,从不回头看。
喜娃回到山里,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喝一口水都得到四五百米远的山沟里去挑。周围四五百米没有人家。不过,喜娃好客,又爱打扑克。喜娃虽然说是山里生的山里长大的,但是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经儿孙满堂了,有的不在人世了,有的行动不便出不了门。喜娃来到这里也算是个新人。他现在结识的一般都是一些岁数轻的人。爱串门是喜娃的习惯。多少年过去了这个习惯一直没改。他搬来山里不久,就去找当年一起长大的同伴。然后认识了他们的儿孙。不到半年喜娃已经和小字辈成了忘年交的朋友。
喜娃一来,这个山沟一下子热闹了。一些邻居越沟爬坡来喜娃家打牌。给冷清孤独,凌乱的家平添了热闹的气氛。起初的来的都是和喜娃年龄差不多的牌友。慢慢地一些年轻小伙也来打牌,凑热闹。
小青年一来,喜娃就把位子让开让客人打牌,他站在后面给当参谋。跟弟不停地给打牌不打牌的人端茶递水。跟弟倒像个酒店的服务员,不停地给客人递烟倒茶。打牌的人走了,跟弟把桌子凳子摆放好,洒水扫地,啥都收拾停当了才上床睡觉。
打牌不打牌的小伙子一到天黑,就往喜娃家跑。有的小伙看到喜娃家缸里没水了,就拉着自己家的毛驴去驮水,驮来两大木桶水。把喜娃家的锅、盆、桶、罐、缸都接满。缸里的水还没有吃完,又一个小伙子把水送来了。小伙子找个理由就来喜娃家,不是来借东西,就是来送点这个送点那个。来的都是客,喜娃远接近迎。走的时候喜娃还把他们送出门,再和客人走上一截。
本村的小伙子还没有来得及找媒人上门提亲,外村一个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小伙子同跟弟定了婚。这让本村的小伙子们都傻了眼。娶亲的那天,几个小伙子早早来到喜娃家,摆上了拦门桌,把茶杯换成酒杯,把杯子倒得溢溢淌淌,摆在拦门桌上。凡是婆家来娶亲的人,不管男女通通先喝三杯酒再进门。就连新郎官也不例外。第一个喝倒的是陪女婿,第二个喝醉的是来娶亲来的中年妇女。喜娃一看急得直搓手,说谁谁都不听。这时候,有人出来求情放过新郎官。这帮小伙子正闹到兴头上,再说今天攻击的目标就是新郎官。那肯放过他。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新郎官赌气连喝了三杯,还没有走进门就一跟头栽倒碰到门槛上了,鼻血立刻淌了下来。这帮小伙子觉得玩笑开大了,才撤掉了拦在大门口的桌子。
又是一个清晨,太阳不紧不慢地钻出了山头。红光和紫光,驱赶着轻薄的晨曦。阳光依旧灿烂,鸟儿依然欢唱,风儿照旧轻轻吹。
跟弟出嫁了,喜娃自觉年岁大了,索性不去生产队干活了。迎弟,金链成了生产队的壮劳力。喜娃在家看个门,种点菜。安享晚年。没过两年,羊角湾正如喜娃说的那样,羊角湾方圆五里的房屋和耕地通通被征收了。尽管老板,给村民们修好的二层小洋楼,等着村民入住。一些年岁大的老人,还是舍不得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老院子。过两天就来老院子看看,看见过去用过的东西就捡回去留个念想。他们没事了就到过去住过的院子,看看自己栽种的杨树,抬头看看茂盛的枝叶,看完了手朝后一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山雪道、索道高高矗立在羊角湾。新建的游客中心,高高耸立在羊角湾。村民们拿到了耕地补偿金。还住上老板给村民修的小洋楼。喜娃兴奋地说:“还是我有个早知道,搬到山里来,不然的话我们现在还圪蹴在那个地方。
迎弟在滑雪场签三年的劳务合同。迎弟白皙的秀气脸庞俨然就是妈妈年轻时的翻版。 身材高挑的迎弟穿上白衬衣系上红领带愈发漂亮了,咋望咋好看。收银台上四五个姑娘属迎弟水灵。
只上了三年学的金链,在滑雪场当了保安。
一天,喜娃一家正在吃午饭,邻居木拉提领着头上留着血迹的儿子进们就嚷着:“银链子你给我出来!”
喜娃知道银链又闯祸,这个淘气筒子就没有让我省过心,今天和这个打架,明天被人打了。我跟着他又是讨气又是挨骂,唉,我咋生了这么个活现世!看,让人家又找上门来了。准是又和人家娃娃打架了。幸好,银链子放羊还没有回来,如果在家,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喜娃还没有回过神来,院子里吵吵嚷嚷来了十来个人,有骑马的有步行正往院子走的。喜娃一看坏了,银链把祸闯大了。他赶快溜出后门,去找村长。村长感到事态严重自己解决不了,拨打了110。不一会儿民警来了,一场民事纠纷才平息下来。
银链把羊赶到快要进家门了,看到门口围了好多人,知道大事不好,扭头就跑了。
四
凌晨,大团的浓雾缓慢向山间移动。它们首先灌满了林木繁茂的山谷,然后蓬勃上升,包围了山峰上的灌木,黑岩壁上的那道跌跌撞撞注入谷底的清泉。霎时间云雾笼罩了山村。
迎弟走出家门就被云雾包裹了,她一时不知道东南西北。她像腾云驾雾般地走到了滑雪场。
银弟从收银台调到了接待部。接待部是滑雪场最令人羡慕的工种。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迎弟这回要接待的是一个大人物,听说是大明星——张国立。张国立光临滑雪场,是滑雪场的荣耀。张国立来的前一个月,滑雪场就开锅了,闹得热气腾腾。滑雪场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整整忙了一个多月。又是沿途做了有关滑雪运动的雕塑。又是修桥又是铺路。整个滑雪场该油的油,该漆的漆。全部焕然一新。就连索道电路安全不知道检查了多少遍。负责接待的服务员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选到最后,只选中了三个身材高挑,美丽大方的女孩。其中就有迎弟。
摇鞍动马准备了一个多月。张国立来到滑雪场只是打了个照面,和国际滑雪场的董事长合个影就走了。迎弟她们几个特意挑选的服务员,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连张国立的面都没有看见上,后来听说张国立早就走了。
农村出身的迎弟,就是文化浅一点。只上了初中就辍学了。可是迎弟的人情礼仪一点都不比高学历的人差。她眼睛里有活,她在接待服务中心,啥事不用经理吩咐,都做得有条不紊。迎弟到接待中心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部门主管。晋升为主管的迎弟工作更加努力。很快就得到了总经理的赏识。一天总经理要单独要见一见迎弟。迎弟到总经理办公室,只见总经理两腿搭在办公桌上,两手放在啤酒肚上闭目养神。见迎弟进来马上坐起来,习惯地用手把衣领左右摸了一遍。又把衣襟往展里捋了一下。然后把手指插进头发朝后梳了两下,对迎弟说:“迎弟来了请坐。”他指了指沙发示意让迎弟坐下。迎弟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头。总经理说:“迎弟,听说你工作干得挺不错,我们滑雪场要是都像你这样,咱们滑雪场早就搞大发了。”迎弟说:“总经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干的事,没有您说得那么好。”总经理又说:“迎弟,我今天特意任命你为总经理助理。”说着总经理就从老板椅子上下来,坐在迎弟的身边笑嘻嘻地说:“迎弟,当上总经理助理可要好好干,可不能给我脸上抹黑呀。”迎弟低着头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背上说:“总经理,我会努力的!”
总经理又往迎弟身边靠了靠,顺手抓住迎弟的手说:“我们滑雪场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说着总经理又要抓起迎弟的手。迎弟急忙把手抽了回去说:“总经理别这样,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着迎弟猛地站起身,刚一起身就被总经理按在沙发上,迎弟一边挣扎一边说:“总经理别这样,别这样……”
总经理顺势把迎弟搂过来,嘴已经贴到迎弟的脸上了。迎弟把脸一偏,闪了过去。总经理的手又来了,在迎弟胸前乱抓。迎弟急了,起了两次没有站起来,总经理硕大的身体,像老鹰抓小鸡把迎弟按在沙发上......
可怜的迎弟拼命地挣扎全都是徒劳的……
迎弟前脚跑回家,后脚总经理就开车撵到了迎弟的家,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并提出给10万块钱私了。喜娃一口回绝了。老总又说:“不行,我再加10万,20万总可以吧?”喜娃说:“你把我家迎弟当成啥了,你用几个臭钱就想堵我们的嘴了,没门!我就不信,你有钱就能使得鬼推磨!你看错人了。我们又不是三岁大的孩子,你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你等着,法庭上见。我告不倒你,我就不是我爹妈生的。我就不相信世上就没有枉法了,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收拾你们这些吃人饭不做人事的爷!”
五
银链闯下了乱子,不敢回家。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哪儿也去不了。银链已经饿了多半天了。早晨起来就把羊赶到了山坡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现在饥饿难忍,他现在开始后悔了,不该跟放羊的伙伴打架。其实,两个放羊娃打架是常有的事。谁有理谁没理谁也说不清楚。起先银链和热依提看着羊吃乖了,闲得没事就在草地上摔跤,银链大热依提一岁。第一跤热依提胜了,第二跤银链赢了,最后一跤,银链把热依提摔了个狗吃屎。热依提恼了,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就朝银链头上砸去,机灵的银链头一偏躲过去了,银链也不示弱,抢过热依拉手里的石头就朝他头上砸去,顿时热依提头上鲜血直流。热依提双手捂着往出冒血的头,羊也不管了就往家里跑去。
看着打破头的热依提,银链吓坏了,一时不知道咋办。银链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热依提的羊一只不少的看管好。到了中午,银链把热依提家羊连同自己家的羊一齐往回赶,快到家门口了,看到自家门口围了一不少人,银链知道大事不好了。拔腿就往山下跑。
银链跑到山下,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没有钱,哪儿都去不了。他在街上转悠了一个下午,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去躲两天的地方。
银链漫无目标地走着,看到路边一辆拉土豆的汽车,车刚开始启动土豆一个两个往下掉。银链一个箭步跑上去说:“师傅,快停车,快停车…”
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问:“咋了?”“你的车箱门开了,土豆往下掉。”银链边说边指。
司机停了车,银链帮司机把撒落的土豆一个一个捡起来装进网袋里。司机说:“小伙子,去哪里,坐不坐我的车?”银链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想去A市,找我姨夫。”
司机说:“那就上车吧。”司机怕打瞌睡,跟银链没话找话说。本来银链不想把打架的事说出去。可是司机也是个热心人,问这问那。银链就把自己如何跑出来的事,前前后后给司机说了一遍。司机说:“既然这样,我有个朋友在A市开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超市,正缺人手,前两天还让我帮他找一个知根知底,聪明勤快的最好是个小伙子。你愿不愿去?我愿意,我愿意!只要管吃管住,不发工资也行!”银链急忙说了几个“我愿意”,恐怕说慢了错过了这个机会。
这家超市的老板是一位体弱多病的退休工人,超市里大大小小的事全是老板娘一个人张罗。老板和老板娘一看银链是个实诚的孩子,就先给银链念了几天生意经;什么叫和气生财,为什么把客人称作上帝呀等等。
银链聪明好学,一点就通。很快他就熟悉了商品的价格。商品放的位置。老板一看银链就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就出钱让他学习了汽车驾驶执照。买了一辆拉货箱式车。银链从小就羡慕开汽车的人。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抓上方向盘。
银链神气地开着汽车在满大街上提货送货,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银链特别勤谨,车一停,就赶快到超市里张罗超市的生意。银链真做到了笑迎天下客。对每一个顾客都是笑脸相迎,嘴甜得恨不得见了姑娘叫大嫂。顾客几乎没有在银链手里空手走出超市的。老板老板娘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年轻人。自从银链来了以后,超市的营业额也逐年上升。老板又扩大了一个店面。银链的工资也是水涨船高。正当超市风生水起的时候,老板的儿子在国外发了大财。让二老定居国外。
银链没辙了,盘店手里没钱,继续当店员,新老板的大姨子小姨子一大帮,根本不需要外人。好在银链手里有汽车驾驶执照。银链包了一辆出租车。白天黑夜跑。辛苦一天,现铛铛的票子就到手了。银链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一天,银链拉了一个约莫五十上下,谢了顶的男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要去赶飞机,到北京开什么会。一路上催着银链开快点,差四十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到了机场这位男子匆匆下了车,直奔登机口。银链就开车走开了。那天也该那个老板倒霉,银链空跑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客人也没有拉上。银链有些困,就把车开到休息场眯了一会儿。醒来一看后排座位上一个公文包。银链打开一看,包里装的护照 、机票、身份证、银行卡、信用卡还有五万块现金。银链又掉回头就往机场跑。在原等了一个多时也没有见到那个人来。银链的心比丢了公文包的人还急。心想那个人,不知道急成啥样子了。银链赶快把公文包送到机场附近的警务站。银链让警务站民警写了收条,刚准备离开,民警要银链留下电话号码。银链就匆匆离开了。快到中午时分,银链的电话响了,是民警打来的说是失主找到了,要银链过去当面对证。银链立即开车过去,两人见了面,失主千恩万谢,就剩下给银链磕头作揖了。失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万块钱塞到银链手里。银链死活不要,两人推来送去,谁也不让谁。临了老板把胸脯一拍说:不要也好,你出租车不要开了,到我公司来,我不会亏待你。等我从北京开会回来,你就到我公司上班。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半路上遇了个财神爷。这个大老板名叫李小东。是全国农机销售公司总公司,新疆农机销售总代理。全疆各地州都有他的分公司。银链到了李总的农机销售公司。李总让他当了自己的驾驶员。银链虽然是农村出来的。但是他的为人处世倒像一个老江湖。银链只管开他的车,不该说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这中了老总的下怀。银链给老总开了两年车。两人由雇佣关系慢慢地到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老总得知银链的父母都在农村。想到他们的生活也不怎么富裕,就让银链去当一个分公司的头头。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在老总的关照下,银链的农机销售分公司的做的风生水起。常言道;买卖千层皮。小到四轮拖拉机,大到联合收割机。卖一辆就有一辆的利润。银链手下管理的八九个县的农机销售点。年收入相当可观。几年工夫银链的农机销售公司,“一带一路”把哥哥姐姐都扶持起来了。当保安的哥哥金链,给了一个县的农机销售点经理。姐姐迎弟做了农机销售公司的财务总监。
最让银链放不下心的就是大姐跟弟,在一家人生活最艰难的时候老爹把大姐给了一个瘸子。分田到户以后,大姐家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残疾的姐夫下地干不了活,全靠姐姐一个人在地里挖腾。一年下来也就是混个肚子。好在姐姐的儿子今年大专刚毕业。就让外甥先去做农机销售。
六
农村人有个习俗,无论谁家盖了新房或是搬了新家,搬进去第一件事就是“燎烟”。燎烟也就是做一顿饭。请来亲戚朋友吃喝一顿,嚷踏一下。既有平安的意思也有喜庆的意思。
自从银链把楼房买到县城,喜娃的心也就飞到了县城。
他育肥了一只大羯羊,准备搬家那天杀了招待亲戚朋友。
秋天是一个内敛,含蓄的而又成熟的季节。一辆装得满满当当家具的大卡车,驶进了祥和佳苑小区。喜娃从副驾驶座上下来。霎时间鞭炮霹雳啪啦响了起来。跟弟、迎弟、金链、银链、金环、银环全都迎了出来。往楼房上搬家具,招呼请来的客人。
在一声声道喜中,家宴开始了。大盘手抓肉端上了桌,大碗酒碰得叮当响。一贯善于言表的喜娃一碗酒下肚,发挥到了极致,几十年的酸甜苦辣,像竹筒里倒豆子一起抖落了出来。
喜娃说:“我这辈子算是赶上了好社会,我的先人没有享到的富,我享上了,儿子给我买了带花园的楼房,还替我还清了生产队的陈年老账。我总算从穷坑里爬了出来了,我喜娃今天就大方一次,把大家请来给我凑个热闹,大家都知道,我喜娃就这么个,爱乐呵。
喜娃的讲说还在继续,有人提议让喜娃来一折子眉户。大家都知道喜娃唱眉户,唱了几十年了,今天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再让喜娃过把瘾。酒席宴上先是鼓掌后是:“喜娃,来一个...喜娃来一个...喜娃来一个...”喜娃架不住众人的一再鼓掌和吆喝。站起来向大家拱了拱手说:“实在对不起,我现在老了,牙掉了不收风了,词也记不住了,还是饶了我吧”““喜娃,来一个...喜娃来一个“喜娃,来一个...喜娃来一个...”喜娃一看盛情难却,再推脱就不够意思了。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个大家唱一段眉户剧》《绣金匾》
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
金匾绣咱毛主席领导的主意高
二月里刮春风金匾绣的红
金匾上绣的是救星毛泽东
......